蒋叔致与沈天云、柳夜阑等人互望一眼:“这是放过表弟了?”
三人忍不住笑了起来,童青还真是个叫人头疼的难缠人物,在这么多乡野妇人包围下也嚣张得理直气壮,全然不觉得他自己有什么问题的样子,关键是还真叫他吓住了沈老夫人,不再为难于他。
这样的童青确实叫柳夜阑放下了一些心事。
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却叫他们几人神情俱都有些凝重,那窦氏被沈老夫人压下,却又不知叫了什么,竟是在场中激起无数女眷的眼泪与惶恐。这窦氏甚至对着沈老夫人跪了下来:“……报应……没有办法……东西……你们……一定有的……”
一定有?什么一定有?
而其余女眷的神情实在太过奇怪,那是种十分矛盾的表情,好像是绝望之后看到最后一缕希望,松了一口气,又好像是希望已经燃尽之后看到了绝望,再也没有了任何期盼,眼泪与笑容诡异地夹杂,叫人无法分辨清楚。
而柳夜阑更在这种古怪之中嗅到了前所未有的诡异,他看着沈老夫人那隐隐惊恐、甚至不敢面对窦氏的表情,心中对于窦氏此时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所求之事不由感到一种不祥。
窦氏……在哀求什么?
柳夜阑忍不住回想,窦氏与其夫感情甚笃,与这镇上许多夫妻一般,他们二人育有二子,按照窦氏的年龄推算,恐怕其夫与其子都一般算成了男宾,一同在祠堂中观礼,若按先前那些妇人所说,她们这里通向祠堂之路也是一片血雾,甚至有不少寻找亲人的妇人都迷失其间、甚或是遭遇了怪物,才叫她们那样不敢前往。对于窦氏而言,恐怕祠堂中那三个男人便是她此生最牵挂的三个人,都失陷在祠堂中,她再如何疯狂都是人之常情。
但是,她此时在求沈老夫人什么呢?她们中必然没有沈天云这样的人物,贸然踏入血雾只有一个结局,再求沈老夫人又有什么用?怎么可能找得回她的亲人?如果不能找回她的亲人,她苦苦哀求甚至有些疯狂的举动又有什么意义?
对于柳夜阑而言,窦氏在打的这个哑谜让他觉得眼前似乎还有一层最后的窗户纸,一旦捅破,从遇到张王两家的血案开始,一切的谜团便都有了答案。
可最后一层窗户纸到底是什么?
随着时间的推移,窦氏的脸上鲜血流了下来,那神情也越来越绝望木然,可她便挂着那木然的神情,一下又一下,就那样磕着,仿佛就会那样一直不停地磕下去……眼前这一幕在柳夜阑等人眼中,从单纯的看戏变成了一种极其恐怖的事情,这个老妇人,真的是绝望到了极致才会这样吧。如果那沈老夫人不答应她,她是不是会一直这样磕倒地老天荒?
突然,一个妇人也狠狠跪了下来,也朝沈老夫人磕起头来,那神情里的麻木绝望,竟与窦氏一模一样!
一个、又一个,渐渐地,越来越多的妇人都同窦氏一般,仿佛除了跪下哀求,她们再也没有别的方法可以去救自己的亲人,她们只能抱着最后这一点能做的事,哀求这位沈老夫人。
可这位老夫人坐在那里,神情中亦满是挣扎痛苦,泪水亦不断从她满是皱纹的眼角滑落,她身旁站着一个年轻妇人怀中抱着一个小女孩儿,伸出稚嫩的小手给她擦着眼泪,明明这童真一幕叫人觉得心暧,柳夜阑不知为何,却隐隐从心中升起一股寒意。
他看向那些不断磕着头的妇人,绝大多数俱是与窦氏一般的年纪,而那些站着的妇人却是有老有少,忽然有个年轻的妇人爆发一般大吼起来:“……你们……疯子……我不愿……我要走……”
而那些一下又一下磕头的老妇人恍若未闻一般,就那样磕着磕着,她们明明是穿着自己最体面的打扮来赴宴,此时却是一个个鲜血淋漓满面狼籍,她们却恍若不觉一般,就那样下下磕着。
女眷中爆发出一阵痛哭与尖叫的失序,蒋叔致全然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他只茫然看着对面的一切,就像隔岸看着一出静默的悲剧,纵然不知到底她们是为了什么而哭泣,却也蓦然间感到了那种绝望与沉重。
那位仿佛能裁决这一切的沈老夫人华发已渐渐泛银,她闭着双目,泪水沿着她满面的皱纹,像是冲刷着岁月留下的每一道沟渠都不得不蜿蜒绕道一般曲曲折折,她那年幼的小孙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疑惑地轻拍着祖母,咿咿呀呀好似是在安慰于她。
终于,这位沈老夫人睁开了眼睛,这一次,她的眉宇间满是坚决,好像已经决定了什么,窦氏麻木的身子忍不住轻颤,跪在地上麻木磕头的、站着那里绝望哭泣的……无数双眼睛都看向了这位老夫人。
蒋叔致紧紧盯着她,不敢稍有错目,生怕错过她将要说的话,因为他知道,她的决定必是会对所有人都将有翻天覆地的影响!
“都起来罢……老大家的,把东西拿来。”沈老夫人眼神中一片平静。
她身边年轻的妇人想必就是她的儿媳,这年轻妇人看向沈老夫人,眼神中流露出极度的痛楚与挣扎,她一语不发,却也站着没有动,好像抱着怀里顽皮的小姑娘就已经耗尽了她的力气,她看向沈老夫人的眼神里那样绝望痛苦,好像下一秒她整个人就会原地撕裂开来,露出无数的鲜血淋漓。
“老大家的……去吧……”沈老夫人伸出手,似要替她接过那个小姑娘。
那年轻妇人赤红着双目,泪水如同鲜血一般蜿蜒而下,她僵硬着手臂,似乎怎么也没有办法松开手让自己的婆婆接过女儿,她怀中的小姑娘被母亲这恐怖的模样吓得哇哇大哭,这哭声似是引动了什么一般,整个大厅中所有小孩儿俱是开始哭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