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何言知的时候,吸干了何春生的养分,被异目裹挟着带走;一次就是现在,异目消失, 它又出现了。
“这支笔叫帝王须。”
容有衡低声回答她道。
帝王须!
好耳熟的名字。
“道祖课上,好像讲过一次,”邹娥皇尴尬地笑了, “但我当时睡过去了。”
容有衡点了点头, 眼睫下闪过一丝不显的笑意,他道:“我知道。”
他这辈子很少上课,素日里在众人面前营造的形象也是过目不忘的学究, 就连道祖有时候什么不知道的, 下意识地也会去问他。
于是细细算来,容有衡一共只在蓬莱听过两节课。
其中有一节, 就是有关帝王须的那节。
当时他坐在邹娥皇身后, 看着她的头越晃越低,最后倒在身侧李千斛的身上;满座皆笑,唯有当事人睡得正香。
“天生灵器一共分为天地玄黄四类,但目前为止,修真界有迹可查的只有那劈山而出的应天斧, 算是地级里的最高一品,至于天级, 传说中生来就带有天道法则的灵器,从没有人真正看到过他们, 很多人都说这世上或许根本不存在天级灵宝。”
容有衡缓缓念出回忆里道祖那节课的最后一句话:“而帝王须,就是传说里的天级灵宝。”
“师妹,你握着这支笔,什么感觉?”
邹娥皇迟疑地摇了摇头。
她不太识笔,但却也是见识过好笔的。
年轻的时候,她曾摸过天机子的判官笔。
那是一支传闻中和帝王须并列的好笔,但并非天生灵器,而是后天由一炉造万物的丹王打造而成。
当时年轻气盛,邹娥皇并不识货,拿那支笔要在睡沉的天机子脸上涂鸦,结果还没下笔,手碰到笔杆的地方就落了一个又一个煤印。
久久难消。
后来邹娥皇才知道,有品级的灵宝天生就带有一定的灵泽,未经允许擅动者都会在身上留下显眼的痕迹。
但是此刻被她握在手里的这只帝王须,除了笔杆还发烫,朱红的笔身,雪色的长毛,似乎和俗世里用来批红的笔并无二样。
天级灵宝,居然这么朴实无华地么?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容有衡叹了口清气:“没有感觉就对了。”
“因为这支笔,坏了。”
随着这声落下,他接过那支笔轻轻一掰,一声清脆的响声从中间传出,细微的木屑弥散在半空里。
这支帝王须,笔杆居然是中空的。
“帝王须依天地而生,有改造规则的能力。”
邹娥皇问:“改造规则...那些神难道是以这支笔为介质,获得了降世的能力,所以这支笔才坏了么?”
“不。”
容有衡摇头,“因果反了师妹,这支笔坏在先,神插手在后。”
真的有人能做到事事料到么?
大约是没有的,容有衡想。
算无遗漏如何言知,得来了一次复活的机会,可竟不如不算的好。
连这样智多近妖的人都如此,遑论其他人呢。
所以,当那个先天下之忧的泥腿子皇帝,终于为了这支笔,为了他的大业,死在密州的时候。
大约不会料到,已有腐蚀的皇权居然还要再蔓延三千年,断了龙脉的帝王须居然成了天上神物色的介质。
那个死到了了不过才四十出头的周平,死的时候应该还是带着笑的,以为自己是救世的英雄,泥里滚出来的活神仙。
容有衡曾远远地和周平打过一个照面。
五千年前,这十四州最后一位开国皇帝,乘着步撵踏上蓬莱的时候,眼底里永远都有旁人瞧不懂的忧郁。
旁人都以为周平其人野心大,远超历任皇帝,但所有人都把他的野心局限于一个帝王,一位天下共主的角度,以为三上蓬莱的周平,是要把皇权凌驾于世家之上。
从某种角度来说,世人对这位周天子的评价并无错,唯一错了一点的是——
周平的野心,比他们想象的都要大,也都要小。
都要大是因为,别人说破天了,以为的不过也就是权力声名那么一两件事,根本没想过周平要的不是成为规则的执行者,而是规则的制定者。
都要小是因为...旁人就算笑骂他是位泥腿子皇帝,重点也在后面的皇帝两字,泥腿子甚至都变成了对他能力的一种称赞。
却根本没想过,这位坚守初心,哪怕最后从屠龙少年变成了龙,从乞丐变成了仇视的天子,他也依旧是恨着这个位置的。
他根本不会因为觉得现在坐在龙椅子上的是自己,就觉得这样的一个位置该存在。
四十岁的天子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年纪轻轻的放牛娃,可喉咙里仍有一口血气未出。
凭什么,他的媳妇要死,那些官家就不用死——
凭什么,都是娘胎肚子里出来的东西,谁给规定的三六九等。
周平骗了何言知,拿改天换地为饵,哄人家给他打天下;但周平同蓬莱道祖下棋论道那日,并没有骗道祖。
他明明白白地告诉云无心,人压在人的头顶上根本就不对,就像是这天下根本不该再多出一座岛凌驾于十四州之上。
蓬莱道祖却只反驳了周平一句:“那你该杀人么?”
只听得一声斩钉截铁的回答:“该。我杀该杀之人,他们有本事我也放他们来杀我!”
蓬莱道祖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句,“那就不对了。”
“既然你觉得能力大就能取人性命,那他们觉得自己能力强,凭什么不能骑在别人头上。”
“你不想要龙椅存在,所以自己先坐上了这把椅子,但你有没想过,这天下总是需要一个主人的,无论是皇家还是世家,否则就是人被天下骑在头上,无法集结的人,将在繁衍生息的黎明之前,先死于洪水旱灾。”
周平不服气:“那可以设官...”
蓬莱道祖叹了口气:“谁来约束官?”
“周平,存在既合理,所有的位置都是有其原因的,本座欣赏你的初心,但你太急了,你在急什么,合道寿命万年有,你如今,在急什么?”
在急什么?
周平修炼快,打仗快,平天下快,人人都说他是个天才,所以做什么都快,但唯有蓬莱道祖,语气平波无澜,却一针见血。
周平无法说* 。
他只是浓眉一瞬间阴翳了下去,问蓬莱道祖要了个帝王须可能存在的地方就下了山。
是密州。
临这位脾气大的泥腿子皇帝下岛的前一刻,容有衡才听见一句被淹没在风里的呢喃:“我急什么…我再不急我老婆都好投胎了…万一出身不好,还要再给这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大小王当奴才吗,呸!”
五千年前的一个下午,和父亲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