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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琴轩/眠生/往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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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毓乘上瑞王府的马车离开皇宫,却并未回府。

马车一路向东,行驶在皇城宽阔的街道上,皇城中宽敞的青石路被雨水浸湿,车辙成了两道绵延水痕,马蹄踏水,蹄声清脆。

马车停在琴轩门前,月桦撑起纸伞,撩开厚实的车门帘子,搀出李毓一只素白的手。车夫连忙翻身跪地,李毓一手拎起裙摆,踏着他的脊背下车。月桦步步紧随,倾着伞,半丝雨也未落上李毓织了金线的披风。

琴轩开在皇城最繁华的街上,既不卖琴,也不卖艺,卖得是茶果糕点。据传闻说,取名「琴轩」不过是源自其幕后掌柜名讳。

所谓的幕后掌柜,此刻正在柜台里,对着一本账本愁眉苦脸。李毓这么大的阵仗也未能将他惊动分毫,此人手持狼毫一支,面前摊着一本涂得黑一块白一块的账簿,手边放着把算盘,不时拨上几下,又眉头紧锁着摇摇头。

“少跟账簿死磕了。”

人还未进门,李毓先提了音,向柜台里调笑一句,一边又抬起只手,扯开胸口披风的系带,月桦忙上前一步双手接过。

绣了双尾锦鲤的袖袍轻摆,李毓甫一进门,烛影映照绣纹图样,折出流光如泉波,衣香鬓影,绮丽非常。掌柜抬起头,只见李毓款款步入,身后媵侍成排,还有左右护卫立守门前,造了个好大的阵仗。

“看你这架势,知道的是瑞王大驾光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官府查封我这小店。”

李毓摆了摆手,袖上双鲤恍若跃入清泉,摆尾畅游。月桦退后两步,招手示意众人退去,大堂里才闪出能容人的空地。

“刚从宫里出来,王府都没回,径直来你这里了,反倒还要编排我。”

掌柜搁下手里狼毫,随意搓了搓尾指沾染的墨痕,兜个圈子从柜台里绕了出去。靛色的袖子上分明还甩了几个墨点,站在李毓身旁怎么看怎么不伦不类。

“楼上请吧王爷,您这金尊玉贵的,怠慢了我可担不起。”

李毓摇摇头,没接他的话,转身往楼上去。掌柜落后两步跟上,木质楼梯响起几声规律脚步,几人身影随即消失在雅间内。

雅间中,身着青衣的少年跪地等候,闻得熟悉脚步声由远及近,少年深深俯首。门帘三重依次掀起,鞋尖坠珠摇曳,顿在少年面前。裙摆下探出一只足尖,鞋头垂下的明珠歪向一侧,挑起少年的下颔。

少年顺势抬头,墨发顺肩头滑下,唇若樱色,轻抿出个笑意:“王爷,眠生恭候您多时。”

李毓足腕一转,径直走向房内,少年连忙膝行跟上,青色袍摆拖地,接住了李毓袖间双鲤落下的流光,银辉胜泉,少年微微仰头,眸色如波。

张眠生接到李毓不回王府的消息是在晌午,沐浴更衣后便来琴轩等候,至此已是近两个时辰过去。他向来是守着规矩的,跪地候得久了,双膝在时间流逝中变得近乎麻木,却乖顺非常,连一句抱怨都不曾出口。

李毓一贯严厉,身边侍奴虽然不多,却断没有娇纵逾矩者,张眠生更是恪守规矩,事事以主子为重,也因此颇得李毓欢心。

“万溯,你家娘子呢?”李毓二人落座桌边,月桦上前斟茶,李毓端起茶盏,描金的杯盖一侧浸入温茶,漂在上层的浮沫撇去一边,露出澄澈清茶来,这才垂下头轻抿了一口。

月桦斟茶自然只有李毓一人的份,掌柜的自己倒了一杯,端起来就是牛饮一口,苦着脸冲李毓拱了拱手:“王爷可莫要打趣我了,外人道静云是我娘子就罢了,王爷还能不清楚,她实为妻主吗?”

李毓放下茶盏,抬脚蹭了蹭张眠生的脸颊,鞋底湿润水痕蹭在张眠生面上,还未说话,只听门前传来一声:“王爷可要仔细些锦鞋,小眠,还不快给你家王爷脱下来,这御赐的东西呀金贵,磕着碰着了可怎么好?”

来者正是翟静云。

张眠生跪在李毓腿侧,脸颊贴着锦鞋满绣的鞋面,被翟静云这么一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手指蜷缩几下,托着李毓的鞋底垂下头,露出两个红透的耳尖。

李毓一手捏着裙摆提起,望了眼跪在足边的张眠生。至琴轩不过片刻,几句打趣的功夫,宫里带出来的压抑已然一扫而空。一旁的万溯眼看翟静云来到,即刻起身让出位置,虽未同张眠生一般屈膝跪地,却也是低眉顺眼的温驯男妻模样,哪还有半分琴轩掌柜的样子。

翟静云掸掸衣角走进雅间,一手捉了万溯手掌握在手中,坐上了他让出来的位置。万溯拢着衣袖,为妻主斟了杯茶送到手边,这才重新坐下。

一口茶下肚,翟静云拈了块糕点送进口中,含混问道:“看王爷的神色,是宫里的事了了?”

李毓垂了眼皮,专心用鞋尖搔着张眠生的下巴,慢悠悠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叶家纵是泼天的胆色,也不敢抗旨不尊。”

负隅顽抗罢了。

这答案早在几人预料之中,翟静云吃完了整块糕点,缓道:“只怕是月余的日子,小眠就要恭迎王妃入府了。”

为防再有变故,婚期自然是会紧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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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早让李毓手握兵权,皇位上的李承晟也好越早安心。这道理几人都明白,一时静默,张眠生跪在李毓足边,怯生生开口道:“眠眠定当好好伺候王妃。”

雅间中顿时哄笑起来,李毓探脚,张眠生忙仰面去迎,锦鞋的玉底踏在他尚显青涩的面上,荡出一层羞怯的红晕。李毓喝道:“届时王妃善妒,下令将府中侍奴全数打发了,我倒要看你该如何是好。”

张眠生像一只乖顺的幼鹿,被李毓话中预设的可能惊到,小心翼翼抬眼打量主人的神色,见李毓只是玩笑,这才咕哝般回道:“那眠眠就、就宿在王府门前,您出府时能看上眠眠一眼,便心满意足。”

李毓挪开脚,掰了块糕点捻在指尖,逗弄宠物似的,手指伸去张眠生唇边。张眠生乖乖吃走软糯糕点,舌尖灵活,将李毓手指上沾染的碎屑卷了个干净。

翟静云同万溯对视一眼,忍不住笑意开口揶揄道:“眠眠还用担心这个?你可是身上刺了瑞王府印的,出去了也知道你是谁的人。”

这一茬当真是最不能提,张眠生臊了个满脸通红,求助似的望向李毓。后者也想起来刺在张眠生身上的府印,笑道:“说的也是,我们眠眠当年人还未进瑞王府,就已经在身上长出了府印,当真是求也求不来的缘分。”

瑞王府的奴印难得,除去李毓贴身伺候的侍从,还未给任何侍奴打下过,张眠生身上的府印自然不是李毓赐的。

这便要论起张眠生入王府的事了。

皇城脚下三千庄,多数是权贵人家的庄子园子,张眠生便是出生于瑞王府的田庄,母亲是个不大不小的管事。田庄虽属瑞王府,而李毓这个瑞王却甚少过问,府中内务更因无人打理,仍由李毓母妃派来的嬷嬷代掌。自然,张眠生每季一度随母亲入府送账时,见到的便是这位代为管家的嬷嬷。

瑞王府的奴才们阶级也是极为明确的,内宅较之外院更得脸些,外院比起庄子里的要排面的多,是以,即便张眠生的母亲在庄子里是个管事,却是没法与在王府里当差的下人们比的,自然不必说府印这等赏赐。而任是谁也没想到,张眠生竟私自比着瑞王府的徽印刺在了自己身上。

此举一则大胆,二则冒犯主子。王府不似寻常人家,事事皆是随着宫里的规矩,府印乃是极大的恩赏,寻常人难得一见。也因此缘故,便是张眠生自己刺了,不过是学了个囫囵的形状罢了。再加上身为奴籍,张眠生平日也难得出一趟庄子,每季入府的日子也并非是能见到李毓的,府印刺上转瞬就是半年,没等张眠生自己入了李毓的眼,反倒是先被王府里提选奴才的婆子相中了,这才进了府。可张眠生自己私刺的府印又哪里比得上货真价实的印痕,本就只学了个形状,又随着时日洇开几分,晕得只能辨个大概。待到被人发觉的那日,外院里一时间无人辨出,纷纷道是张眠生此人有异,险些发落了去。张眠生自是有口难辩,哪知道恰巧撞上了李毓回府,乌泱泱跪下去一片,李毓问了始末,打眼一见,便认出了张眠生身上那是瑞王府的徽印,不过只学了个不太精明的形。

就这么阴差阳错的,张眠生被李毓亲口提到内宅伺候,府印的事却只口未提。而那头,月桦奉命去查了张眠生的底细,递给李毓的却是清清白白、三代家生的结果。李毓犯了疑,本当张眠生是哪方安插进来的细作,顺水推舟将人放在自己身边,可这清清白白的结果摆在面前,只好又将张眠生带来问话。

等到张眠生跪在李毓面前,一五一十地说了个清楚,李毓这才知道,这么大的圈子兜下来,竟是这般惹人发笑的原委。

她问:“你想伺候本王?”

张眠生俯首:“奴才梦寐以求。”

瑞王身侧便这么多了个侍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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