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周童对他所说的地方不太了解,只好舔舔嘴唇,双手托腮盯着他看,眼中纯真如长不大的孩子一般,满是痴痴傻傻的迷恋。
“我哥也做过一次。”他不想就此终止对话,便充当起了主动的一方,并且单纯地觉得,想了解别人自己首先要坦诚,得先让别人了解自己。
“他当兵之后只回过一次家,说是跟战友学的,给我和奶奶一人煮了一碗。我以前不爱吃面条,从那之后才喜欢上,可惜再也没吃到过了。”
“其实面条挺好煮的,但这种宽面容易两边先熟中间还生着,判断不了的话就捞一根尝尝。还有汤煮沸之后,加点凉水就不会扑出来了......”
五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差不多的夜晚,崇怀刮着四季不休的大风,吹跑了层层叠叠的乌云,也吹散了一对对结伴觅食露水的蜻蜓。
那时候部队有规定,普通连队的士兵要轮流到炊事班干活,蒸馒头、包饺子、擀面条,储备食物自给自足。打小娇生惯养的奚杨五谷不识厨艺不精,初来乍到时连酱油和醋都分不清楚,唯有跟着周熠才能蒙混过关,免于被人笑话。
尽管有着纯熟扎实的舞蹈功底,可作为一名士兵,训练成绩却总也不及格,奚杨因此成了被罚去食堂干活次数最多的人。
是他告诉周熠云陵有这样一道清汤面,也是他说不清具体做法,便要求周熠将来一定要跟他回去,尝一尝他朝思暮想的家乡味道。
只是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残缺不全的描述周熠只听一遍就记住了,不仅琢磨着做了出来,还让自己的弟弟当了回试吃小白鼠。
那次探亲过后没多久奚杨就跟周熠闹别扭了。十八岁的他是个被宠坏的小孩,满脑子是对爱不切实际的憧憬,执拗又患得患失,动辄为些无足轻重、捕风捉影的小事闹情绪,以此寻找自己在对方心里眼里的重要性和存在感,又视形式高于一切,便常常因对方不肯承认,不肯与自己确定恋爱关系而赌气,没有给他煮一碗面来哄自己的机会。
不想这一错过,便是错过了一生。
周童后来还说了什么关于煮面条的事情奚杨没听清,等回过神来时,发现他仍在喋喋不休,好像只是一天一夜没见,就多了分享不完的话题。
“……我真的太好奇了。”他又在揉鼻子,看得奚杨直皱眉,想一把拍开他的手,告诉他这么揉鼻黏膜会受损,不流鼻血就见鬼了。
可接下来周童说的话却完全打消了他所有想要尝试的念头。
“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对面的大男孩儿正瞪着双眼浮想联翩。“真没想到我哥会喜欢爱跳舞、爱撒娇的小女生,还以为他不爱热闹又嫌麻烦,对这类女生不感兴趣。”
“什么?”奚杨仿佛没听明白。
于是周童又傻乎乎地解释了一遍:“我在说我哥的女朋友。”他故作神秘地放低了声音。“我发现他在部队那段时间交往过一个女朋友。”
奚杨茫然地看着他:“女……朋友……?”
周童十分笃定地点点头,把他喜欢的词汇全都用了一遍:“对!而且我发现她好浪漫、好会撒娇啊,还会跳舞,应该是那种个子小小的,眼睛圆圆的,一笑就弯成月牙,很甜很傲,还很娇气的女孩子。”
听着他一番乱七八糟的形容,奚杨低头收拾碗筷,垂下睫毛遮住眼底的恐慌。
周童没提那封遗书,想着毕竟是人家姑娘的隐私,已经给闻阅看过一次,不好总拿出来说。
尽管他并没有把教导员当外人。
奚杨不敢确定周童口中周熠的“女朋友”指的是谁。毕竟那个时候主动追求周熠的女孩儿很多,每出一次警,每去一次支队的政务部门,哪怕只是受个小伤进趟医院,总能收获一见倾心的目光,充满爱慕的暗示。
越是没有身份立场去拥有,越是容不得别人觊觎。奚杨嫉妒得发狂,曾经的他也是一只羽翼丰满、高贵矜持的白天鹅,如今放弃所有光环,委屈自己做另一只白天鹅身边黯然失色的丑小鸭,虽说初心是为心爱之人,可眼看他光彩夺目莺燕环绕,却无法施舍给自己一小片华丽的羽毛,就算是铁打的心、铜铸的胸膛,也忍受不了现实如此残忍的打击,时间一长,遍布裂痕。
“好可惜,如果我哥还在,发展顺利的话,说不定我都已经当上叔叔了。”周童遗憾地笑了笑。“那样的话,爸爸妈妈还有养父和奶奶,在天上也会高兴的。”
奚杨无言以对。
谁说不是呢,哪有做父母的不希望自己晚年堂上坐,儿女绕膝过,不说两位早早过世的亲生父母,就是打了半辈子光棍的周舰也不能否认,收养这对兄弟不全是出于同情,也是为老来能有个依托,为没过好和带不走的人生续上一段光阴。
奚杨父母双全,又是家中独子,从小到大无论在学校还是在舞蹈团,成绩斐然的他一直享受着众星捧月的待遇,拥有过无数伴随着鲜花与掌声的高光时刻。然而师生眼中的天之骄子,长辈口中的骄傲,却偏偏要走这条众叛亲离、断子绝孙的路,高举爱是独一无二,爱是跨越一切的旗帜,其实天真幼稚地可笑,枉顾父母老师倾注心血的培育,自私到了极点。
他要走这条路,要堕落,凭什么拉别人一起?凭什么要别人葬送宝贵的前程与亲情来配合他,成全他那些见不得光的风花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