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1 / 2)

满府的嘶哑哭声中,满身缟素的程老夫人却微微而笑,朝程止道,“能避过乱世,活到这个岁数,我们也不算委屈了。吾儿死的早,大人早将你看做亲儿,你就在灵前陪他三日。三日过后,不可再做这般小儿女之态,县里还有许多事要你做。”

程止哭的声嘶力竭,已说不出声音,过了好半晌,才麻木的点点头。

老夫人又朝桑氏,温言道:“我和他头发都白了,也算是白头偕老了。盼着你和子容将来也有我们这样的运气,恩爱一生,矢志不渝。你身上有伤,不要这样磋磨自己。”说着就叫身边的仆妇硬架着桑氏去养伤。

当夜宿在县衙后宅,少商蹲在床边替桑氏换药包扎,忍不住道:“老县令都这么大年纪了,为何还要出城行险,叫家将和城门将士去不行吗?不一样是恪尽职守了吗。他这么大年纪了,我想陛下不会责怪他的。”

“这不是为了皇帝。”桑氏哭的两眼通红,隔了半晌才郑重道,“陛下是不会责怪,可各家各族都看着,众目昭昭,没了这份志气,河南程氏的子弟如何有脸入朝争官?”

看少商被吓的不敢说话,桑氏自觉语气太重,抚着女孩的头发,温言道:“我们出身世家豪族的,原就应比庶民强些。逢敌先上阵,遇难自当先,不然凭什么身居高位,受庶民供养。倘若只求苟全,如何对得起祖先坟茔!”

少商嗫嚅了几下:“……我们程家,还不是世家豪族呢。”

桑氏哂然一笑:“以后兴许会是的。从你阿父和叔父这代起,每代子孙都奋勇当先勤力不怠的话。我们死后,会在祠堂上立起高高的牌位,让后世子孙敬仰,延绵流长。程老大人是为救百姓而死,舍生取义,大贤也。这是死得其所。”

少商再说不出话来。

在她那个年代,有许多作品都是抨击世家豪族如何颟顸迂腐,如何拖时代后腿,如何偏安一地妥协绥靖。多少皇帝的政绩之一,都是摧毁世家力量,粉碎豪族势力。

但这个时代的世家子弟却是热血犹在,刀剑在侧,海疆雪域我自独行。

同时,她也第一次认识到什么是家族。如果她受了程家的庇护,享受了这份安乐衣食,那她就算不能为程家争光添彩,也绝不能给家门抹黑。比如肆意放纵,投敌叛国什么的。

她幽幽叹了口气,在这年代好好活着可真不容易呀。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世家问题,其实我很早之前就想说了。

历史发展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如果民智未开,生产力没爆发,你是不可能在原始社会建立现代制度的。

对于现代社会来说,封建帝制自然是腐朽落后,但对于原始部落氏族来说,封建帝制简直是先进的不行了。

同样,世家豪族作为一个历史产物,也有一个兴起,发展,兴盛,盛极而衰,苟延残喘的过程,我不认为不分时代就对世家进行抨击是对的。

因此,我拒绝所有洗白司马晋朝的说服,根据本人浅薄的历史知识看来,司马晋朝之前的世家子弟还是热血刚烈的,他们或做谋士,或做将领,哪怕暴戾邪恶,杀人如麻,是非不分,也都是争着要去站时代前列的,气质是阳刚热烈的。

可两晋开始的世家子弟成什么样了,涂脂抹粉,嗑药穿女装,偏安南方就是从他们开始的!

分水岭就是司马家上位!司马氏彻底屠戮了仅剩的世家子弟的热血奋进,从此各家族开始抢着韬晦,从此开始清谈政治,不谈国事。

我还是那句话,你夺位不正就算了,李二凤也不见得多正,可人家后来干好了,可是司马家呢,我就不说了。

关于司马懿,我真不觉得他算是个英雄,在我看来,他最大的长处就长寿,他不但活过了曹老板子孙三代,甚至还活过了当年所有叱咤风云的谋士猛将。

等当年那些风云际会的英雄人物全部死光光,可不他能出头了吗?

司马家上位,并不是像曹老板一样以绝对的优势,让别人无话可说,而是对手是曹真这样政治稚嫩的公子哥,当时谋士劝曹真直接对司马父子几个下杀手不用客气,司马家根本不能反抗,可曹真犹豫不决。

于是司马懿抢先下手,兵变成功。

成功之后就杀杀杀,杀曹家,杀夏侯家,杀所有不服的世家豪族,杀所有对他有异议的臣子,整族整族的杀!

当真老而不死是为贼!

还不如德川家康呢,人家虽也以‘乌龟隐忍’最后等到了江山,可至少创下260多年江户繁荣,司马家带来了什么,五胡乱华?!

——以上属于本人拙见,大家有不同意见尽管说,但不要人身攻击,不要下三路,谢谢。

第44章

停灵数日,方到第四日皇帝的谕旨就到了。

先是华词嘉奖老程县令‘广善大义,与生民恩众,名施于后世,天下之贤大夫竞称也也’,不等跪在下面的少商腹诽,那黄门立刻宣读干货:追封老程县令为二等关内侯,待其长孙加冠后袭爵并授官秩六百石,另赐钱万贯。

见侄女听的半懂不懂,桑氏连忙在她耳边解释:就是等老程大人的孙儿成年,可自动获得六百石官秩这个层级的官职。至于是要职还是闲职,就要看那孩儿自己的本事了——这已经是十分丰厚的嘉奖了。

少商吐了口郁气,心想这皇帝还算上道。真要算起来,若非皇帝心慈手软,没有当机立断解决反贼,滑县和程府怎会遇上这场血腥的劫难!

陪着一道来宣旨的还有桑氏的兄长桑宇,程老夫人领着两个孙儿躬身谢过皇恩,然后叫程止夫妇陪着桑宇去侧堂说话。加上少商,四人团团围着炭盆坐下,因在老程县令灵堂旁,也不好大吃大喝,程止只能给妻兄奉上一碗热腾腾的蜜糖浆水。

桑家兄妹生的甚是相似,都是路人长相,不过桑宇到底是收徒立门多年,身上多了几分诗书厚重的气派。他捧着杯盏没喝,先问妹妹伤势。

桑氏笑道:“这几日吃好睡好,又日日换药,好很多了。都是皮肉伤,又没伤着筋骨。”

桑宇松口气,又给众人带来第二条消息,说是皇帝令程止暂代滑县县令,安抚百姓,消祸乡里;估计明后日上谕就到了。

少商一边暗骂叔父好狗运,一边礼貌的问道:“桑夫子呀,为何这道上谕今日不一起发过来?”这一路程止夫妇宴请名士儒生,她都是这样作陪,间或搭上两句。

桑宇早从家书中得知妹妹甚爱程家长房的女儿,此时见女孩果然眉目殊丽,神采毓然,又想妹妹伤后多亏她小小女孩细心照料,心中早生亲近,便笑道:“陛下仁慈,为怕老县令的家人触景伤情,特意晚一二日再发谕。”

少商无语,她不曾想至尊天子居然是这样温厚体贴的性子。

桑氏看她愣愣的模样,笑着对兄长道:“她呀,前几日还和我埋怨陛下不够心狠手辣,早些除了那樊昌不就什么事都没了么?”

少商惊的‘哎呀’了一声,不满的挠了桑氏腰上一把,桑氏反手去刮她小鼻子。

桑宇摇摇头,叹道:“如今做这般想的大约不在少数,可世人如何知道陛下的难处。那樊逆从龙之功不小,除了脾气暴烈些,旁的也没什么。谋反行迹未露前,只凭风闻就拿下他……这,这个……”他抚了抚颔下五缕文士须,又道,“再说了,从来共患难易,同富贵难。当初高祖皇帝诛杀不少功臣,如今外面都说陛下也会有样学样,未避免人心不稳……咳咳……”

少商暗暗点头,这样说来还有几分道理。

想罢此事,她清脆道:“叔父,我去前头灵堂替你守着。你们和桑夫子好好说话,不着急啊。”说着起身出去,走到一半又回头道,“桑夫子,我吩咐庖厨熬制了葱叶山菇酱肉羹,叔父不能吃,我们和叔母浇在热喷喷的麦饭上吃啊。”

程止本来心情沉郁,此时也不免拍着地板,笑骂道:“你这孩儿,就是再瞧自家叔父不顺眼,也不要逢人就摆出来嘛!”

少商立刻怼道:“昨晚我还用骨头熬汤给你煮汤饼呢!”

“那不是程老夫人吩咐你多煮一碗的吗!”程止想起来就气,“不然你只打算煮给他们祖孙三人!我白疼你一场了!”

少商气急:“叔父是大蠢蠹,老夫人发话了你才能好好吃呀!哼,今晚没你的汤饼了!”说着跺脚愤然而去,程止在后面瞪眼吹胡子,桑家兄妹皆笑倒在枰座上。

待女孩走出门外,桑宇拭去眼角笑出来的泪,对妹妹道:“你这侄女倒伶俐乖巧,讨人喜欢。”又转头对妹婿道:“这县城还好,可县外的乡里受罪不小,你要勤勉周全些,说不定能补上这县令之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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