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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一恒直到第二天下午也没等到高风。
他又找了油布包,重新把鸡枞倒出来,丢掉已经有些发黑的部分,抱进油布,再放进布袋,小心地包好系在高风的床头,想了想,又认真写了一张字条放进里头。做好这些,便回自己宿舍收拾了些东西,又回了场部。
去附属宿舍要经过卫生院大楼,孙一恒刚走进院子,就看见白大褂都没穿的徐医生提着药箱从楼里匆匆忙忙地出来。
徐医生是个女大夫,也是培训班的负责人。快五十岁了,个子不高,不再年轻的脸上总带着笑。她是杏林世家出身,建国前留过洋,医术很高超。原本在平都某医院任职,但因为丈夫和自身海外背景的关系,也受到一些冲击,主动申请了援疆。
说来也巧,孙一恒到这里学习之后,才发现徐医生和自己的妈妈居然认识,他这方面的天赋也比其他学员强很多,自然更被偏爱。徐医生一看见他回来,便主动打招呼:
“一恒回来了?吃过了没?食堂里应该还有饭,没吃干净去啊。”
“嗯。谢谢徐大夫。您这是要上哪儿去啊?”
孙一恒随口一问。一般都是病人上院里头来看病。普通的头疼脑热也用不着徐医生,手底下的几个小年轻看看就可以了。
“一倒霉孩子给人伤着了,让我给看看。唉,也是作孽。”
徐医生叹了口气,却也没有多说,匆匆地离开了。
孙一恒也没多问,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好奇心重的人。
徐医生一路直接到了袁景的小楼。警卫员带着她上了楼,轻轻按了下门铃,就听到里面传来青年冷淡的声音:
“进。”
她打开门,走过不大的会客厅,直走到里头的卧室,那位全西南军区都赫赫有名的年轻军官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指夹着根点燃的烟,烟灰已经留了很长。他靠着椅背,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床上在昏睡中呓语的人。
真像幅画儿。
徐医生想。
可惜了。
她咳了一声。
“那个,袁团长,您先出去吧,抽烟对病人不好。”
袁景视若罔闻,徐医生正打算再提醒一遍,就见他抬手把烟往床头柜上的烟灰缸里一摁,又凑过去,把躺着的人额头上敷着的毛巾取了下来,轻轻落下一吻,随即站起身来,把椅子挪远了些,算是给徐医生挪了个位置。
“袁团长?”
“我不打扰你。”
比常人浅淡许多的眼瞳微微一扫。徐医生早已知道眼前这个可以做自己儿子的年轻人的禀性,并不多说,轻轻地走到床边,开始检查。
这次花的时间比之前都多。病人在发烧,一直昏睡着,只偶尔呓语几句,即便是橡胶手套探进身体私密地给伤口上药的时候都只发出了下意识的痛哼。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徐医生才满头大汗地结束了诊疗。
“怎么样?”
袁景的声音还是那么冷冷淡淡的。
“不怎么样。”
徐医生强压着的火气突然被勾了起来,颇带情绪地回了一句。但很快就平息下来,坐到桌前,刷刷地开了药方,又留下一大堆药,语速很快地说:
“至少要休息半个月。那里就不说了,身上也都是伤。发烧是发炎引起的。
“还有,袁团长,您是不是给他用了什么药?他的后遗症有些严重,最好不要再用了。”
“嗯。”
白瓷似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徐医生站起来,把方子递给袁景,又指了指桌子上的药。
“按方子上吃,我回去再给配几幅中药,补补气血,调养一下。”
“有劳。”
袁景微微躬身。
徐医生看着他那张称得上美丽却因为面无表情而显得异常冷漠的脸,又想起刚才在病人身上看到的惨状,身为医者和母亲的愤懑突然升了起来,忍不住说道:
“袁团长,别怪我多嘴。这孩子虽然身体特殊了些,但到底也是个人,我瞧您这回回都来找我的样子,也不像是没心,又何必这样让其他人来折腾他呢?您听我一句,再好的人,也经不起这么个糟践法儿,就是身子扛得住,心理迟早也要出毛病。”
她一口气说完,只觉得轻松了许多。眼前高大俊美的军官倒也没如同她预计一般恼羞成怒,反而点了点头,说出来的话却不怎么中听。
“嗯。谢谢,我有分寸。”
徐医生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瞪了这个可以掌控她生死的青年一眼,气冲冲地往外走,到了门边,又转头丢下一句话。
“对了,这段时间不能行房事,袁团长还请讲究分寸些。”
门被打开,又重重地摔上了。
屋子里又只剩下两个人。
袁景站在床边,看着床上刚刚渡过十八岁的少年。
沉睡着的高风没有平时那种超出年龄的成熟感,几丝碎发散落在额前,乌黑的眉毛紧皱着
', ' ')('。因为发烧,脸颊泛红,有些苍白的嘴唇微微张着,深邃的五官显现出一种难得的脆弱感,英俊又可怜。
他听见高风含混不清地嘀咕了一句什么,便俯下身去。
“妈妈……”
袁景顿了顿,半晌,才伸出手,似乎想要捋平高风在睡眠中依旧不展的眉间皱纹,却徒劳无功。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像是自言自语。
“真拿你没办法。”
袁景脱了衣服,轻轻地爬上了床,把发热的大男孩揽进自己天生体温偏低的怀抱里,在他耳边轻轻安抚:
“别怕,景哥哥陪着你。”
徐医生让高风休息一个月。但事实上,只过了一个多星期,他就回到了连队。
是高风自己要求的。
他说:
“我没打算靠卖身换先进。”
他身体恢复得挺好,该回队里头劳动了。
劳动不是一件轻松的活儿,但是可以让他忘记很多事情。就像学生时代用考试成绩、比赛成绩换来一项项荣誉一样,用自己的双手去赢得现在作为知青所能赢得的荣誉,是一件堂堂正正,会让人感到满足的事情。
而不是什么肮脏的肉体交易。
甚至根本称不上交易。旧社会的妓女是被迫,而他却是自愿。在利益和权力的斗争中,所谓的情分一文不值。没有人会平白无故地冒着家族和自己都分崩离析的风险,替一个板上钉钉的共和国及党的罪人筹谋平反。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他现在对于袁景来说一贫如洗,唯一还有利用价值的不过就是这具畸形的肉体,想要换取任何帮助,都必须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他只能以自身为筹码,把注压在袁景,压在袁家身上。
铃铛的事情不过是一个契机。
很多个无眠的夜晚之后,高风觉得自己想明白了。就算当时没有强行为铃铛出头,只要袁景发现并表现出对他身体的兴趣,他迟早也会落入现在的境地。能够帮到一个女孩儿,反而算得上命运的恩赐。
失去特权庇荫的自己,早已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反而是这种丑恶的肉体关系,让他和那个阶层还能始终保持联系。
但他还是没法强迫自己摆出一副甘之若饴的样子,尤其是袁景和其他人一起去弄他的时候。太下贱了。他没法说服自己这是正常的,甚至在那么多次荒淫交媾之后还可笑的想要保持尊严,假装自己和正常的同龄人过着同样的生活。楚汝成没少说他当婊子还立牌坊,也许的确是吧。
等待回答的时候,高风漫无目的地想。
他不是没从性交中得到过身体上的快乐,可心里头只有厌烦,乃至恶心。
袁景这段时间是没真刀真枪地动他,连上药都很尊重人似的由他自己动手,晚上虽然睡同一个铺,也只是简单地抱着他,并没有更多的动作。
如果不是每天早上醒来裤兜里都有一层半凝结的白精的话,简直像小时候他跟着袁家一起去乡下玩的时候一样了。
但袁景就是要弄他。后面几天甚至在他还醒着的时候就把那根东西挤到双腿之间,模仿性交的动作一下一下地抽插。
他忍受不了。他想逃回正常的生活里去。
袁景只是笑。
他很少笑,即便是笑了,通常也不怎么让人舒服。
笑完了他就说:
“小风,你以为你是什么?保尔柯察金吗??”
“你还是没长大。”
高风没做声。袁景说的也许没错。自愿用肉体去谋取利益的人说什么不想用卖身换先进,听上去的确可笑。
可他的确是这样想的。能够自己挣来的东西,他并不想假手于人。
袁景盯着高风看了很久,最后还是放他走了。
高风不愿意坐他的吉普,他也随他。
高风回到连队的第一件事,就是搬家。
他找了间废弃了的棚屋,自己到处找了些边角料修补了下,就开始把宿舍里的东西搬过去。
方鹏当了司务长之后总是忙得没影。袁知乐嚷嚷着不让他搬,高风理都没理。倒是楚汝成不知道为什么,居然破天荒地没有冷嘲热讽他穿了裤子就不认人,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什么的,默默地在他搬床的时候上来帮忙。
高风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那张一贯只有桀骜的脸突然就红了。
“我,我是看你病刚好,没别的意思。同志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你别想多了。”
高风心想,我也没觉得你有什么别的意思。
还没等他回答,楚汝成又自己小声嘀咕了起来。
“搬出去也好,男人窝里的确住着不像样子。”
高风没听清。
“什么?”
“没什么,哎呦!什么玩意儿,怎么也一股酸味儿。”
楚汝成连忙摆手,却不小心被挂在床头的布袋子打了个正着。
“我看看。”
', ' ')('高风说。两人把床放了下来。楚汝成取下系在床头的两个布袋,捂着鼻子把东西递给了高风。他接过来打开一看,里头黑糊糊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唯独有张纸片混在里头,白得晃眼,高风把那张纸片夹了出来,但上面的字已经被腐烂的汁液沾湿了,一个也看不清楚。
“这是什么?”
高风问。
“不知道啊。谁这么缺德,放这么两包臭玩意儿在你床头,赶紧扔了吧。”
高风又拨弄了几下,看见里头还没有彻底腐烂的絮状物体,想了想。
“应该是菌子。你看见过谁来宿舍吗?”
“没,哦,袁知乐他小女朋友好像来过。不过她又没坐过你床。怎么,难不成这玩意儿还是谁送你的?又不值钱,哪个乡巴佬这么寒酸啊?”
高风没理会他,只是默默把布袋的口子重新系好。又挂回床头。
“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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