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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梁骁就这么离开了。
音讯全断,和一年前一样全无消息。没办法,这是他的职业、责任、义务。而裴琢呢,他的精神状态不足以支撑他再继续工作,等他混沌地再次睁开眼,他已经是在中城。
他住在一个市中心闹中取静的小别墅里,起先他以为那是父母新置办的房产,但当他想要出门却被安保拦下,他才意识到自己进了另一个牢笼。
但叶瑞泽并没有在最初的几天就来看他,那应该是医生的忠告,不然裴琢肯定会同他起冲突,所以裴琢在这个冷冰冰的大房子里见到的第一个熟悉的人是陆悠。自他和迟梁骁领证后,这是他和母亲第一次面对面。
裴琢直接问:“你和迟梁骁都说了什么?”
“没什么,”事到如今,陆悠也没有瞒着儿子的必要,“我需要特意说些什么吗?当他看到叶瑞泽本人,闻到他身上的信息素,他就有了自己的答案。”
裴琢突然暴起,如果没被身后的佣人摁住肩膀,强迫他坐下,他说不定已经掐住了陆悠的脖子。陆悠没有受丝毫的惊吓,看着随时随刻都濒临崩溃的儿子,眼神悲悯。
裴琢的精神状态一直没稳定,医疗团队就在别墅随时待命,此刻一名医生赶来,给裴琢扎了一针镇定。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她无奈道,“很煎熬,对吧,但又说不清楚为什么煎熬。”
裴琢的眼泪控制不住地往外淌,但药物让他没有力气发出任何声音。
他只是看着陆悠,他真想歇斯底里地大喊他恨她,但他什么都说不出口。
“因为你根本就不恨我,”陆悠像是能通过裴琢的眼神读懂他想说什么,她走过去,站在儿子面前,睥睨又同情的看着,“你只是没活明白。”
“很多人都没活明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知道自己爱什么,然后被推着做出选择,最后潦草一生。但是你不一样,裴琢,你有我,”陆悠指着自己,语气终于有了些起伏,“你有我帮你规划,帮着你走最少的弯路,获得最大的利益化。而对于一个omega来说,还有什么,比婚姻更能改变命运和阶级的吗?所以我一定要你读书,要你的学历越高越高,这样你才能被明媒正娶,而不是像我……”
陆悠以前是裴琢生父众多情人中的一个,她当年只有一副皮囊,隐而不发不知多少年才上位,从一个小村花变成今天的裴太太。她自然是希望裴琢过得比她好,她在用自己的方式爱裴琢。
她凝视着裴琢那张像极了自己的脸,帮他把眼泪擦了擦。裴琢抵抗着药物,说他已经不爱叶瑞泽了,陆悠叹了口气,问:“那你爱迟梁骁吗?”
“他至少……没有把我当战利品。”裴琢艰难地摇头,“叶瑞泽也不爱我,他只是在报复、在……把以前失去的夺回来。”
“是啊,为了把你夺回来,愿意和你结婚,”在陆悠的认知里,这反而是好事,“alpha都这样的,曾经肖想过的就一定要得到,为此可以蛰伏十年,或者……八年?”
裴琢看着陆悠,眼睛一眨不眨。
“这两天我时常会想,如果你通知我你怀了个军官的孩子的时候,我不是跟你断了联络,而是亲眼过去看看这个迟梁骁到低是谁,说不定你就不会稀里糊涂地跟他结婚,也不需要承受现在的混乱。”陆悠笑了一下,“你记不记得八年前,老家村子里有场隆重的婚宴,设宴的人请所有在村子里住过的人都去。我当时就带你去了,你的性子这么多年就没变过,安静内敛,就一直规规矩矩地坐着。但我眼力好着呢,那个端菜打杂的小伙子从你一入座起,那眼神就不一样了。你呢,胃口也是老样子,宴席上的大鱼大肉吃几口就腻,那个小伙子见你好久没动筷子,还给你开小灶煮了碗蘑菇瘦肉粥。”
裴琢呆滞着,对那碗粥根本没有丝毫的印象。陆悠继续道:“记不得就对了,因为那碗粥,根本就没送到你手上。”
她停顿,还是那种居高不下的眼神,问:“还要听吗?”
裴琢僵僵地点头,陆悠点了支烟,边抽边说:“我当时去后厨,他刚好把粥端在手里,挺不好意思地笑,问我可不可以把粥送给你。我接过,把粥放在旁边的桌上,现在想想,当时应该直接倒了……”陆悠哼笑了一声,“不过没关系,倒不倒无所谓,因为我和他说,你只有今天才会来这个村子,过了今天,你就会回c市最好的大学讲课,那才是你的世界。”
陆悠到现在都记得十九岁的、连中城都没出过的迟梁骁的表情。她说得句句属实,但迟梁骁脸上的茫然,却像是实打实地被她羞辱了。
“所以你怎么知道……他迟梁骁,没把你当战利品。”陆悠轻飘飘道,“他也是个Alpha啊。”
“睡一觉吧,”他对眼眸空洞的裴琢说,“把那虚无缥缈的爱情的可能,忘了吧。”
裴琢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近半个月的时间,他都死气沉沉地呆在这栋精美绝伦的别墅里,除了出别墅的大门,没有其它的限制。他能感受到他们在磨他所剩无几的锐气,但他唯一一次再次出现明显的情绪波动,也只是叶瑞泽在某新闻发布会上被记者问及为什么要回国扩宽业务,他给出的回答是他与研究生时期的恋人重修于好。
新闻出来的那天晚上叶瑞泽来了,裴琢当着他的面,几乎把客厅所有的装饰品都砸碎,但叶瑞泽只是看着,无动于衷,像是明知两人都不是十年前的模样,他还是甘之如饴地满足于拥有一个陌生的裴琢,只要这个omega还叫裴琢。
而他又能轻巧地拿捏裴琢。只需告诉濒临失控的omega,那个叫迟晓的孩子有专门的育儿团队照顾,被安置在这个城市的另一个地方,裴琢就乖了。叶瑞泽都能看到他和裴琢的未来了,只要那个孩子在,裴琢再不愿意,也只能一步步地屈服妥协。
而且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顺利,冥冥之中,老天爷都在撮合他们的婚姻。在他的发布会结束后没几天,军方官微在最新发布的前线照片里加了张林棠和迟梁骁的。
林棠穿着白大褂,正在和其它三位他国不同肤色的医生交谈着什么,迟梁骁站在她边上,神色戒备,一双眼锐利的像俯瞰全局的鹰。
这让原本走严肃正经路线的官微瞬间被顶上热搜,不少网友留言官宣都等到了,动乱平息过后,他们俩可一定要在一起。裴琢并没有被禁网,能看到网友全都是祝福的,也有人头头是道的分析,说现在局势紧张,老百姓看到这种温馨柔情一点的照片,确实会心安些。
那天晚上裴琢没睡,一直在看留言,27643条全翻过去,一条都没点赞,就是看,一直看,然后在深夜突然亢然,给迟梁骁打不通的手机打电话,一刻都不停,卯足了劲似得要拨打27643次。拨到快一千次依旧是忙音后,天已经亮了,他坐在窗前,灵光乍现般想到另一个号码。
那是迟梁骁很早之前留给他的,说实在联系不上他,可以试试给这位权限很高的领导打。电话通了,对面的男声很厚重,听上去本人上了年纪,裴琢接通后身子就开始抖,边颤边问迟梁骁在哪里,那边沉默了片刻,说迟梁骁和林棠昨天晚上没回来,他有什么要跟迟梁骁说的,他可以帮忙转告。
裴琢听到了,很轻地说,不用麻烦了,然后挂了电话。他在那个早晨恢复了某种毫无生机的平静,后来边境动乱平息,他在新闻的播报声中终于见到了骁骁。他原本以为骁骁会哭会闹没精神,但他低估了育婴团队的专业性,骁骁显然比他和迟梁骁照顾时过得好。叶瑞泽的信息素和迟梁骁的又是一样的,骁骁在他怀里咯咯的笑,叶瑞泽抱着他,将他视若己出。
他的生活回到了正轨,从世俗的眼光和父母的期待来看,他现在的生活才是正常稳定有保障的,他身边的这个alpha才是更有可能给他带来幸福的。三十五岁的裴琢已经过了反抗叛逆的年纪,他姿态妥协,当叶瑞泽问他婚礼选什么日子好,裴琢没有多少犹豫,说夏至好不好。
“夏至?”叶瑞泽不解地蹙了蹙眉,然后舒展开,依旧温柔,“不止是夏至,秋分都已经过去了。”
“夏至已经过去了?”裴琢喃喃地重复,似乎是听不懂这句话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