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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同胞,若你助我一臂之力,我立刻能将这控制你的贱人打灭!”雷鸣般的嘶吼声滚滚穿来,将屠茨听得一愣,以为这怪物有同伙,顿时警惕起来。
屠茨分出一点注意力给下面。“师尊——”他喊道。慈殊对他比了个“继续”的手势,旁边有一只粗糙的纸蝴蝶在飞舞,时不时拿触角碰碰慈殊寻求注意力。
那是断崖丘戟的蝴蝶,出了什么事情吗?不,先集中注意力对付眼前的这个。他指尖掠过琴弦,不大好听,好在都在调上,封印依旧稳步进行。
“可恶啊!你为何与仙家为伍?背叛者!背叛——唔!”
一望四下无人,屠茨意识到对方说的就是自己,顿时怒不可遏,奇怪的是,他心中居然还有一丝做贼心虚。他一琴抡上去,将那个修炼成精后爱好打翻渔船要求供奉的巨大——太大了还没看清是个什么的——玩意儿抽上了岸。早在岸边等候的慈殊并起二指,附上了“束缚”咒符的渔网冲天而起,缠住了它宽大的上半部分。它的触须狂乱甩动,意图掀起风浪之时,一声清越的拨弦之音,所有触手齐根断裂,三人合抱粗细的腕足直直落下,砸断了河边树木,水石飞溅,好在周围房屋早已布下结界,并无损坏。
屠茨熟读话本,知晓补刀的重要性,于是再补上一琴,确认猎物再无声息了才从对方头上跳下来。他看见师尊脸上一如既往地充满自豪与喜悦的笑容,似乎马上要表扬他。
“师尊好厉害!一击就将那妖怪的触手全部斩断。”屠茨抹去阴沉的表情,喜滋滋地往慈殊那边跑。
慈殊心情复杂地看着他,问:“琴是拿来抡着用的吗?”
屠茨的步伐立马僵住了,像一条既想快乐奔向主人又怕被呵斥咬坏了家具的金毛大狗一样犹豫起来。
慈殊为这个联想感到好笑,他招招手,示意自己没有生气。
屠茨得了指令,立马嘚儿嘚儿跑了过去,光速认错道:“对不起!我刚刚一不小心弹错了,怕耽误封印,情急之下才用琴打。”
“那你一路上也‘情急之下才用琴打’了太多次了。”慈殊毫不留情地揭穿他。
屠茨见师尊没有真恼,于是厚着脸皮贴近师尊,说:“我会努力练习的。”
“不用了。”慈殊轻轻抚上屠茨那伤痕累累的旧琴,略微用力一压,所有琴弦尽数绷断,琴身碎裂,从屠茨怀里坠到碎石滩上。
一瞬间,屠茨从头凉到了脚,他惊呆了也吓坏了,一时间竟然没来得及像以往那样撒娇卖乖,这些天盘桓在心中的恐惧占据了先机,直把他钉在原地。
每个在镇缘宗修习的人都会有一张属于自己的琴,用来清心明志,辅助修学,修仙基础知识毕业考试的必考项目之一是清心曲,琴被破坏回收意味着回归凡尘。师尊是打算不要他了吗?!
是的,师尊送那些没有仙缘的弟子离开是也总是那样充满信任的微笑,说相信他们在凡尘间也能干出一番事业。他是魔界后裔,在镇缘宗被师尊抚育长大,不知还有何去处。难道这次跟师尊出门就是为了这个?因为他未来是是毁灭了修仙界的罪人,师尊的善良既无法杀了他,也不愿再教导不成器的弟子,干脆把他丢在不知道的地方自己离开?
等等,师尊那么好,先道歉,取得原谅后更乖一点,不,如果要被放逐,应该邪恶一点,好让师尊监督自己。
不想让师尊失望。
“我......”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可他停不下来,不能停下来,“真的对不起,练琴我不应该偷懒,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我一定会加倍练习的。”
“不要紧,头几次上阵能配合到这种地步已经非常棒了。假河神并不强,即使你失败了,老师也能收拾好。年轻人有犯错的权力。”慈殊担心地看着屠茨,自己最小的学生,仍然固执地低着头,羞愧到全身颤抖。慈殊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迟疑地问:“你就这么想练琴吗?”
屠茨压着声音,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他努力控制自己的失态,活泼地应声道:“热爱学习嘛。”
慈殊拍拍他的肩膀,转移了注意力。他对着还活蹦乱跳的粗大触手深思了一下,说:“这些就做铁板鱿鱼须吧!”
不得不说,再次离开镇缘宗的感觉真好,尽管路上经过的许多地方不如宗内繁华,但异域他乡的风土人情亲眼所见并亲耳所闻是在镇缘宗读再多书都比不了的。屠茨尽量摆平心态,把注意力放到原来在镇缘宗计划出游时要见识的地方。
“鱼肉掉了,你一直在吃筷子哦。”慈殊提醒他。
“啊!抱歉......”屠茨重新夹起雪白软滑的鱼片,努力品尝慈殊曾经大力赞赏过的河鲜笋汤。这道汤里的材料是他们趁着渔船回来时的新鲜渔市去采购的,笋也是店家在春笋冒尖时上山现采的,整道汤的调味就是简单的细盐,突出一个“鲜”字。他记得师尊当初对嘴馋的自己许诺一定会带他出来吃。过去这么多年,师尊还记得,可他却味同嚼蜡,尝不出个滋味。
“......贝壳不能吃
', ' ')('的。”慈殊见屠茨将一整个迷你肉贝放到嘴巴里,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声。连忙提醒。
“很好吃。”屠茨答非所问。
“呀——多亏了你们解决问题,不然我们还真得把那个鱿鱼供奉成河神啦!”店家是个爽快的中年渔民,一巴掌拍到屠茨背上,看着喷出来的贝壳碎片愣了,“我老婆做的有这么好吃吗?小伙子这壳儿可不兴吃啊。”
“我可真谢谢您啊。”屠茨差点把吞到肚子里的也给扇出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蠢事。给师尊丢脸了!他羞愧地想,愈发没有胃口。
“您有什么事吗?”慈殊问,把店家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
店家露出为难的表情,“您带来的那个......鱿鱼须,我们根本切不动,这可没法做。”
慈殊遗憾地说:“那只能跟封印物一起寄回镇缘宗了。就以当地特色美食的名义传送吧。”
不愧是预备仙人,牙口真好!——来自敬佩的店家。
等等,我以前吃的“当地特色美食”原来是当地特色妖怪吗?——来自震惊的屠茨。
“不过海鲜跑到河里来了,就不写‘当地’二字好了。”慈殊说着,将信件与“特色礼品”组合压缩装一起传送回去。
他问店家:“海边出了什么事吗?”
店家挠挠头,说:“没啥事啊,反而听说今年收成特别好。如果不是我老婆的店在这里每天都要新鲜河鲜,我就顺流而下也去捞一笔了。”
“您还是照顾好夫人吧,孕妇需要家人的陪伴。”慈殊微笑着说。
“对了,还有一件事。”店家想装作不经意,但语气暴露了他的小心翼翼与担忧,“当时我们在下面听到那鱿鱼说‘同类’、‘背叛者’什么的。仙师如此非凡,一定连那同伙一起消灭了吧?”
的确,如果真有除妖需求,应当按规矩去仙门“请仙师”。这次纯属慈殊和屠茨路途间偶然遇到义务劳动,居住在这里的百姓自然希望不用再起事端。更何况“请仙师”的费用一般较为高昂,即便是州府去请,也会化作税费增加生活负担。大家有如此担心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
生活里发生的事情再次和在镇缘宗中学到的知识重合,但此刻并不是实践课本的时候,屠茨的血液在听到店家说的话的一瞬间凝结。原本与师尊通力合作的喜悦消失了,莫名的“做贼心虚”再一次在他的心中扩散开来。
我为何要如此心虚?他反问自己。即便我是魔界后裔,我也没干坏事,反而帮助师尊为民除害,分文未取。我无法自己决定的血统,到作为修仙界中的一位弟子,我问心无愧!他想着,顿时支持自己理直气壮地昂首挺胸。
慈殊看了屠茨一眼,对心思明显不在吃饭上的徒弟说:“我还想问这条河与海边的事情。你累了,吃完回去休息,我待会儿回来。”
师尊办事没有带我......屠茨呆坐在床边,完全不想休息,他反省着自己居然会接连露出如此窘态,心烦意乱,直到慈殊回来也没有理清乱糟糟的思绪。他听到开门的响动,立马跳了起来。
师尊看起来很温柔,其实一旦下了决心就不会改变,目前最重要的是争取留在师尊身边的机会。他默默想,刚准备开口,慈殊就神秘地笑着说:“先闭上眼睛。”
会是什么呢?屠茨牢牢闭紧眼睛,紧张地想,师尊看起来就像偷偷藏了好东西要给自己一个惊喜一样,希望别是惊吓。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慈殊站到了屠茨的面前,“睁开吧。”
“哇——”屠茨见慈殊真的捧着礼物,心中的大石头顿时落了地,不是逐出师门或者趁他闭眼的时候跑路!那东西是一个大琉璃瓶,通体纯净透明,里面装着黑色的粘稠液体,像酸梅膏。慈殊的目光很期待,于是屠茨又哇了一声,说:“谢谢师尊给我这么多......饮料?”
“给你饮料至于这么有仪式感吗?”慈殊好笑地说,“这将是你的武器。快接住,我的手开始酸了。”
屠茨连忙接了过来,被巨大的重量坠得差点脱手,这重量可一点也不像装着酸梅膏的琉璃瓶,简直是一块分量惊人的钢铁。
“不过这只是原材料,得先让你们彼此熟悉一下才能决定最后的武器究竟是什么?”
“彼此熟悉?”屠茨有些茫然。
“这是液态陨钢,据说能成为有生命的武器,要极致的热才能让祂凝固成型。所以,在我们到工匠家之前,你负责携带。”
“我以为液态陨钢是传说中的东西。”屠茨自然知道这东西有多么珍贵,只是这太不真实了,神话中的东西现在就在他的手上,只有分量如此真实,“您要把祂给我?”
“我和宗主一起送的,算拜师礼和毕业礼两份合一,可不许嫌少。”慈殊的手贴到透明的柱身上,陨钢被吸引了一样黏了上去,像一只黑色的手欲与慈殊交握。
“当然不会。”屠茨感到陨钢逐渐朝慈殊倾斜,“祂喜欢您。”
“武器是没有感情的,你要做的是驯服祂。”慈
', ' ')('殊收回手,让陨钢重新回归平静。
“徒儿定不让师尊失望!”
“一定不要让你师父失望。”慈殊纠正道,看着屠茨变化的脸色,惊奇道,“你该不会忘记你是天下第一仙门镇缘宗宗主方恩居的弟子了吧?”
屠茨心虚地移开了视线,“这不是拜师之后师父闭关,我还和您在一块儿,生活没变化太习惯了嘛......”
“那魔道修习你运转了几个周期了?”慈殊顿了一下,“你运转了吗?”
屠茨的目光从左边溜到右边,问:“我就不能像以前那样按照普通修仙者那样修仙吗?”
慈殊平静地问:“魔道修习口诀天生适合你的血脉,认真运转的话你的进步会一日千里。如果你想换专业,我需要确认——为什么?”
屠茨小声说:“我就师父给我那天看了一眼就不能忘记了。我怕我太适合这个会造成您看到的结局。”
“可我看到的就是你没有修习口诀也造成了那个结局。如果你按照普通修仙者那样修仙,你仙缘平平,到头来被不知名的东西影响,酿成大祸。”
“那是师父和师尊决定的,如果......”
“你对自己如此不信任,倒枉费了我对你的信任。”慈殊干脆地说,“我给你看我‘看见’的。”
“我......”屠茨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的记忆呢?他一直呆在桃源乡,顶多是瞒着师尊后山斗殴。而且师尊向来尊重弟子隐私,决不会趁机偷看。屠茨担心的是意识相连很可能会导致情感的彼此流通。
时间不等人,还有许多事情没办。“我无意探究你的记忆,只会分享我的那一段记忆。”慈殊上前一步,一手掌住了屠茨的后脑勺,踮脚将自己的额头贴上了屠茨的,拉他进入了自己的记忆,分享自己所见。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过后,屠茨倒抽一口凉气,满头冷汗地推开慈殊,怀中的沉重琉璃瓶滑脱,砸到脚上。
即便慈殊想看屠茨的反应,那也被屠茨脚趾被砸的现实痛苦扭曲了。十指连心,屠茨惨叫一声,蹲下去抢救自己的脚趾。
然后他吐了。
幸好他此前胃口不佳,没造成什么壮观景象。一个清洁术就搞定了。慈殊试图把他拉起来,屠茨粗暴地推开慈殊,他没有......没能控制住力气,慈殊被他推得一个趔趄。
他迅速地跑出去继续吐。
那是我!那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不是我!屠茨陷入了混乱之中,记忆中的那个人明显是他多年之后的模样,完全是个阴郁薄情的暴君,血溅到头发上了都不洗洗,只会在那桀桀桀的笑!一看就是师尊打少了。
不同于慈殊的第三者视角,屠茨见到的更加......感同身受,他一边看到自己与师尊记忆中的那个人隔得很远,远到永远都不会再见,一边感到温热的、粘稠的、铁锈味的鲜血从脸颊上流下。我的手插在谁的胸膛里,捏碎的又是谁的心脏?
为什么我那么绝望,那么伤心?
不要紧,绝对不要紧的。
事情已经开始不同了,有师尊陪在我身边。师尊对这类事件有充足的应对经验,我们都会好好的。
可师尊记忆中......怎么没有师尊?还是说那是师尊的视角,师尊一直跟着我?屠茨没弄懂慈殊”看见“的机制,满腹疑惑。
唯有一点可以确认——那就是我。
没有被夺舍,但就是变了一个人。狂性大发,杀人如麻,将修仙界搅得天翻地覆。我的力量竟然会如此庞大吗?屠茨看向自己的双手,我就是用这只手握着剑,将方恩居宗主......将师父给......他一想到最后那个画面,就觉得一阵透心凉。
绝对不要变成那样一副发狂的野兽模样。他下定决心。
等他回来,屠茨一副吐到能直接飞升的虚脱模样,率先问:“我和钱金金师姐?不可能!”
慈殊皱起眉,“你看了全部记忆就想说你和金金的婚事?”
“太遥远了反而不真实,感觉那不是我。就像观看了特别细致的修仙记录一样。”屠茨耸耸肩,“但为什么‘我’和师姐要在一起?江南钱家莫非有什么特殊血脉,或者说紫云岛仙子那一支?”
“为何不考虑一下你们是在共同的事业追求下日久生情?”
“共同毁灭修仙界的事业吗?”屠茨半开玩笑的说,“利用了有魔界血脉的我就算了,紫云岛仙子之女的反叛可真让人吃惊,难道她也被夺舍了?”
“所以丘戟在那里。”慈殊说。
丘戟在。那么现在没有人能碰得了钱金金,不管有意无意,钱金金也无法伤到任何人。屠茨想着,问:“如果我哪一天真的要变成反派呢?”
“趁打得过你的时候先把你绝育。”慈殊见屠茨露出惊恐的表情,安慰道,“丰杏每年都会做很多场绝育手术的,特别熟练,你会什么都感觉不到就结束了。”
“那都是在猫猫狗狗兔子上练的吧!而且我还不想什么都感觉不到就结束啊!“
', ' ')('慈殊扑哧一下笑出声,摆摆手示意这事儿还没有提上日程,"其实只要别死人,你和金金在一起也挺好。镇缘宗不搞包办婚姻,你们年轻人自由恋爱就行。"
不是,我喜欢的明明是......屠茨绝望地说:”如果我真的见到师姐情难自禁了,您还是把我绝育了吧。“
他突然头晕目眩,慈殊照顾他到床上躺着,轻声说:”你刚刚接受了太多记忆,睡一觉就好了。“
屠茨迷迷糊糊地问:”您是怎么一开始就说那不是我呢?“
”首先是那人的动作习惯和说话方式都与你大不相同,这点我也和宗主一起确认过了。“慈殊的手贴到屠茨的额头上,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其次,我相信你。你在镇缘宗长大,不会做出如此残酷的事情。“
意识快要消失了,我怎么会突然这么困?用尽最后的力气,屠茨说:”谢谢您相信我。“
慈殊将装着液态陨钢的瓶子和屠茨并排放置,纯净琉璃瓶内部的陨钢贴着慈殊的手移动,慈殊轻声说:”我早就没有资格使用你了,你渴望也值得诞生,惟愿你是为了保护而存在。“他犹豫一下,用更轻的声音说:”别伤害师兄。“
最后,他再次将自己的额头贴上屠茨的,沉入他的识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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