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辉榜换榜,在上京是一件大事。每年的换榜之日, 都是清辉楼客人最多的时候, 其热闹程度不亚于秋闱放榜。一楼的大堂座无虚席, 二楼三楼的雅间更是留给权贵中的权贵。世家里的年轻公子想知道自己有没有上榜, 若是没有, 离第十名又有多大差距, 还能顺便看一看佳人榜上的名门闺秀, 窈窕淑女, 没有哪个男人会不喜欢。除此之外,有不少爱做媒的贵妇也会在这天光临清辉楼, 把那二十个名字一一誊抄下来,随意取其二组合, 就是一对门当户对, 郎才女貌的姻缘。养在深闺里的闺秀不能出门,便叫身边的丫头来看榜, 更有些大胆的姑娘,女扮男装亲临现场。传言,当今太后年轻时就这么做过,并在清辉楼邂逅还是皇子的明景帝, 两人一见钟情,喜结良缘, 这段佳话广为流传, 惹得后世女子纷纷效仿, 憧憬着成为第二个沈太后。
谢青莘身为清辉楼的主人, 换榜之日也是他一年之中最忙的一天。除了世家大族,不少王孙子弟都提前给他打招呼,想预定当天的雅座。可清辉楼就那么大,座位有限,到底谁能有位,谁又没有,他必须极为慎重地考虑。这其中牵扯到世家,侯爵,皇室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一个不小心就容易挑起纷争。更何况今年与往年不同,谢青莘虽未出仕,到底是谢家的子孙。谢氏一族重回上京,再次站到了沈氏的对面,他决定的每一个名字,都可能犹如古井投石,在表面的平衡之下掀起一阵不小的波澜。
不少依附沈氏的达官显贵,既想来清辉楼观榜,又拉不下面子,也担心受到谴责。后来传出消息,沈国公的幺子沈子闲在清辉楼早就定下了位置,这才纷纷将帖子递去清辉楼。
换榜的前三天,管事会将预先拟好的排名给谢青莘过目。当他看到徐西陆的名字排在第十名时,一口茶碰到了管事的脸上,随后是一副生吞鸡蛋的表情,“你确定没有弄错?”
管事小心翼翼道:“每一个排名都是按规矩来排的,小的与其他管事检查了数十遍,这才拿给楼主过目。”
谢青莘从第一名开始一个个往下看,问:“上官忱为何不在?去年他可是排在第九,今年徐家大公子和荣家六公子都成亲了,他的名字应该往上挪一挪才对啊。”
“回楼主,上官公子本是在第五,可今日一早,上官府传出消息,上官公子已和姚家小姐定下了婚期,按照规矩,他已无排榜资格。”
“好吧……”一想到自己和徐西陆的赌约,谢青莘忍不住继续挣扎,“那就没有其他人了?镇远将军府的四公子呢?”
“楼主,余四公子今年才十二岁啊。”
谢青莘愤愤不平,“这余老四长得也太慢了,这都多少年了才十二岁!”
见自家楼主快要失了智的模样,管事忙安慰道:“楼主,今年确实比较特殊,世家公子不是在去年成了亲,就是年龄不够,所以往年排在后面的公子均往前挪了不少。”
谢青莘不得不接受现实,仰天长啸,“那家伙究竟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啊!”
虽说谢青莘在谢府时向徐西陆放了狠话,但他心里也清楚,只有三天的时间,除非有官员连升三级,或是圣上把哪个郡王升为了亲王,这榜单的排名几乎已是定局。
换榜的前一日,新的榜单已经制成,十位公子和十位佳人的名字以金丝勾勒,秀在上好的蜀锦上。明日正午,将装裱后挂在清辉楼最醒目的地方。
谢青莘盯着排在末尾的三个字,心里仿佛在滴血。
“楼主……”
“你别叫我。”谢青莘郁闷道,“让我一个人静一静。”这或许是他有男儿尊严的最后一天了。
“可是楼主,端亲王和沈七公子来了。”
沈子闲不算什么,但端亲王毕竟是贵客,他这个楼主既然在楼里,还是得出去迎一迎的。谢青莘收拾好心中的悲凉,挤出一个笑容,来到大堂,正好碰见要上楼的宋衍卿和沈子闲。
“小王爷安好。”谢青莘道,“沈七公子好。”
宋衍卿轻一颔首,沈子闲则白了他一眼,就算是打招呼了。沈子闲身为沈氏七子,理应离谢家人远远的,无奈京城中没有第二个清辉楼,也没有第二个清辉榜,为了凑热闹,他不得不屈尊前来。
谢青莘亲自带二人上楼,“小王爷今日想试什么菜系?”
宋衍卿随口道:“有北疆菜么?”
“有,请王爷随我来。”
北疆的雅间好似一个圆形的山洞,椅子上放着两张虎皮,墙壁上刻着几幅壁画,描绘出白雪皑皑的北国风光。宋衍卿置身其中,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个野人。
沈子闲乱叫道:“这才八月,虎皮都用上了?”
谢青莘笑道,“在北疆,九月都已下了第一场雪了。”
宋衍卿在椅子上坐下,抚摸着柔软的虎皮,突然道:“这两张虎皮,本王要了,多少钱?”
“啊?”突然变成布料老板的谢青莘迅速反应过来,“谈银子伤感情,小王爷若是喜欢,我送您便是。”
宋衍卿板着一张脸,“本王从不收受贿赂。”
既然宋衍卿这么说,谢青莘也不再客气,“王爷果然是两袖清风啊,那一张五十两,王爷给我一百两即可。”
宋衍卿点头,“玄墨,回头让人送银子来。”
沈子闲看着一个亲王,一个权贵就这么谈下了一桩买卖,极其震惊,忙献上自己的殷勤,“表兄,国公府有比这好上数倍的虎皮狐裘,明个儿我就命人给你送去。”
宋衍卿没有给他这个表弟任何情面,冷冷道:“你少找本王几次,比送什么都管用。”
见到沈子闲讪讪地闭上了嘴,谢青莘心里极为痛快,“王爷,我还要去忙明日换榜一事,就先不打扰王爷用膳了。”
沈子闲听到换榜二字,立马来了兴趣,“榜单已经出来了吧?快拿给本公子瞧瞧。”
“这……”谢青莘有些为难,“榜单在正式公布之前,按照规矩是不得给外人阅览的。”
“哟,谢公子好大的谱儿啊。”沈子闲阴阳怪气道,“外人?除了你们谢家的人,哪个不是外人?难不成王爷要看,你也不给?”
谢青莘看向宋衍卿,见其没有出言反驳,就明白今日是逃不过去了。看来即使是端亲王,也有一颗爱八卦的心。“来人,拿份名单来。”
管事递上来两个折子,沈子闲迫不及待地打开其中一本,粗略看了几眼,惊讶道:“佳人榜第一居然换人了?前两年我记得都是惠阳郡主罢?”
谢青莘解释道:“圣上将惠阳郡主指给了北安王,她已无排榜的资格。”
沈子闲又捶胸顿足道:“这排名第一的陈小姐,我上次见她时,她不过十岁已显出绝色之姿,今年竟然荣登清辉榜榜首——唉,恨不相逢未娶时啊。”
“你那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臭毛病什么时候能改。”宋衍卿嫌弃道,“当年芳仪不也是榜首么?”他拿起另外一本折子,翻开看到第一个名字,冷哼了一声,面带不屑地继续看下去。忽然,他脸色陡地一变,指着最后一个名字道,难以置信道:“谢青莘,是你搞错了还是本王不识字了?徐西陆的名字居然也在?”
谢青莘苦笑道:“小王爷,我的姑母已认了西陆为子,他又顶着那样一张脸,在第十不很正常么?”
宋衍卿想起徐西陆微微眯起眼的模样,心头一跳,没好气道:“那他狐狸精一般的脸,有什么好的。”
“小王爷你这词用得很贴切啊。”谢青莘由衷赞叹道,他一直觉得徐西陆瘦下来之后美得很特别。既不像谢青苏那般清冷隽美,也不像宋衍卿般奢华俊美,他一颦一笑之间都有令人沉醉的风情,举手投足全是风流公子的调调。现在想来,用“狐狸精”三字来形容是最合适不过了。“不过王爷,这世间上,最能把人迷得神魂颠倒的,不就是狐狸精么。”
宋衍卿哂笑:“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
“表兄此言差矣。徐西陆我见过,的确好看得与众不同。”沈子闲摸着下巴道,色眯眯道:“就是不知道,他好不好男风。若能和他春风一度……”
谢青莘闻言脸沉了下去。他一直把徐西陆当兄弟对待,此刻自然不能容忍兄弟被沈子闲之流意淫。正要反唇相讥时,蓦地听见一声拍案声。
宋衍卿冷着一张脸,总是略带轻慢高傲的眸子凛冽如刀,似暗藏凶光,“本王允许你打他的主意了么?”
沈子闲茫然无措地睁大了眼。他的这个表兄从来不会主动管他,次次都是他自个儿贴上去的,今日是怎的了?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宋衍卿的脸色,试探地叫了一声,“表兄?”
“滚出去。”宋衍卿也不知道这莫名其妙的怒意从何而来,他只觉得现在的沈子闲比往日里还要让人厌烦,多看一眼的怒火就要旺上一分。
“可是表兄,”沈子闲不甘道,“我要求你的事还没说呢。”今日上官忱和姚小姐定下婚期的消息传出来,他再如何迟钝也明白自己是被人给耍了,当下便把屋里能砸得全都砸了泄愤。之后,他胸中依旧怒火滔天,立刻找到了宋衍卿,希望他能替自己出这口恶气。没想到自己话都没说出口,就把宋衍卿给得罪了。
“无论何事,本王都不会帮你。”宋衍卿的声音冷若寒霜,“滚,别让本王说第三遍。”
沈子闲再是胆大包天也不敢和宋衍卿作对,说了声“是”就麻溜地下了桌,最后还不忘狠狠地瞪谢青莘一眼,好像是他害得自己失了表兄的欢心。
谢青莘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道:“沈七公子慢走啊,我就不送了。”
沈子闲走后,谢青莘见只剩下宋衍卿一人,便问:“王爷,要不我叫几个伶俐的姑娘来陪您用膳?”
“不必。”宋衍卿显得有些心烦意乱,“你退下罢。”
谢青莘恭敬道:“是。”
“慢着。”宋衍卿又道,不知道是在同他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明日此榜公布于众,那整个上京城不都要知道徐府有条狐狸精了?”到时候,是不是要有更多像沈子闲一样的人去打他的主意?一个人他能管,成百上千的人他可管不了。眼看离动身去北疆的日子越来越近,徐西陆若惹下一堆风流债走不了,他去哪里再找只狐狸精替自己解闷呢?
谢青莘不太明白他的意思,“王爷,您是指……”
宋衍卿扬起手示意谢青莘闭嘴。他脸色变幻莫测,内心似在纠结着什么,最后深吸一口气,状似寻常道:“这样罢,你把本王的名字写上去。”
“啊?!”谢青莘震惊道,“王爷您是在同我说笑么?”
宋衍卿凉凉道:“本王看上去再说笑?”
“可是您也排进去的话,对众人来说有失公平啊。”试问全天下,除了当今圣上,谁敢排在瑞亲王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