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你觉得手臂和后背冷得打哆嗦,就预料到自己可能会染上风寒;比如你觉得喉咙和鼻腔痛,就预料到自己可能会鼻塞,可能会咳嗽。
风灌进我怀里的那一刻,我预料到自己可能又要开始腹痛了。
果不其然。
前一日我还能和姜初照围着火炉嗑瓜子,后一日,我直接卧床不起,疼得浑身抽搐,搂着三个手炉,仍然觉得冷,甚至冷到牙齿都开始打颤。
上辈子,我见过姜初照发了两次很大的火。
一次是我掉进子衿湖里,另一次就是那天。
宫女打着哆嗦出去,红着眼眶进来。我大抵猜到了姜初照跟她们说了什么,很怕姜初照按照之前的办法处置她们,就一边忍着疼,一边攥住他的手:“这次真的不怪她们,就连我自己也没料到半夜里会吐呀。”
姜初照很执拗,很委屈,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可以吐在床榻外,吐完再收拾,不用起来。”
我皱起脸来:“不可以。那样多脏啊,我受不了。”
姜初照隔着被子抱我,脸埋进我肩窝里,过了会儿,就有微烫的潮雾沁入我脖颈的肌肤。我想伸出手来安抚他一下,但陈太医已经进来了。
“陛下,娘娘。”
姜初照抬头,指腹摩挲过我的眉心,又亲了亲我的额头,尽管他哽咽着,却还在哄我:“困吗,要不要再睡会儿?”
我揪紧了小腹外的衣料,尽量显得不那么痛苦,摇摇头:“睡不着呢。”
陈太医上前诊了脉,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皱着眉头同姜初照建议:“陛下,还是应该让娘娘知道才好,不然她自己也没法去注意。”
我右眼皮跳了跳,没等姜初照同意,就赶紧问陈太医:“知道什么?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就这样。
四个月之后。
我才知道了自己有了身孕。
“阿厌,对不起。很怕你太早知道,会开始担惊受怕。自从江南的信寄过来,你好不容易开心放松了一些,不想让你再变成之前的样子。”
姜初照是这样解释的。
他看我看得很准。
知道怀孕之后,我果然开始担惊受怕了。经常做梦,经常梦到自己怀了一个跟我一样不太健康的孩子。
梦里小孩儿抱着肚子痛哭,我也跟着痛哭。
知道自己有了孩子这件事,已经很震惊了。
更叫我震惊的是,十天后,我听到了邱蝉再次生产的消息。
太让人意外了,我替她算了算日子,正月里她还不小心跌落冰窖呢,这是不到二月就又怀上了吗?
甚至很不能理解,她同姜域的关系到底有多好?到底有多么离不开彼此?为什么偏偏要在身体还没好利索的时候,就开始行房事,搞生产?
姜初照照例是想瞒着我的。
若不是王府送信过来,说邱蝉十分十分想见我,他甚至不打算让我晓得邱蝉已经不太好了。
二十二岁。
是我最难受的一年了。
那一年,有个只比我小一个月的姑娘,从这世界上离开,留下了一个面皮发紫的、巴掌大的,不太会哭的小孩儿。
我把手放在邱蝉的脸上,想捏一捏她滑嫩温软的面颊,却捏下来一片刺骨噬肤的凉。
姜域什么话都没有讲,什么话也讲不出来。他望着锦被包裹下的那个孩子,神魂似乎都被抽离了去。
没有人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姜初照拦着大哭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于是不断地提醒我说:“阿厌……你肚子里也有小孩儿,你不能这样哭。”
为什么不能这样哭。
这是我年少时最喜欢的姑娘啊。
是自己衣裳脏了反过来安慰我别害怕的姑娘。
是收到压岁钱都攒下来,买成玉石,买成铜镜,给我刻小兔子,雕瑞兽镜的姑娘。
是在炎热的夏日,同我乘船坐在荷塘里,看到荷叶遮盖下依旧冒汗的我,掏出小扇子给我扇风的姑娘。
也是漫天大雪时,点着小火炉,为我耐心地煨葵花籽,烤甜白薯,怕我自己剥白薯皮会把手指弄脏,于是就抢着做这些,还放到碗里,放上银色小勺子,才把它递给我的姑娘。
虽然也是抢了我未婚夫婿的姑娘,也是让我在那几个的夜晚恨得牙痒痒,希望她和姜域过得一点都不好的姑娘。
但想到扑进我怀里,求我捏一捏她长胖了的小脸的她,就不由自主想到少时留宿邱府,她枕着手臂躺在我身旁,问我会不会一直喜欢她,我说会一直喜欢的时候,她就捧起我的手放在她脸颊上,笑得分外好看的小姑娘。
偶尔还在我手背上亲一亲,然后眸光亮亮地同我说:“我真的,也很喜欢表姐,一直喜欢。”
想到此处,也顾不得这是在王府,就抱着她,悲痛地嚎啕。
“姐姐来得太迟了。”
姐姐来得太迟了。
该用什么办法才能再见你一面,该怎么告诉你,我超级心疼你,想到以后见不着你了,就觉得心痛得不行,就觉得这世界都充满了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