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今她带着舅父在身,又同舅父有些相像;而舅父除了与她几分像,面上西域味儿还很重。
这般甲沾乙、乙沾丙,拔出萝卜带出泥,很快就会引出安家。安家都暴露了,崔家还会远吗?
她正头疼着,便见前头过来一列骑兵。除了一个方脸王怀安,最醒目的便是王怀安身畔那位一身黑甲的年轻将军。
将军面色冷冽,不苟言笑,令想要恭贺他的路人几番抱拳,也未敢将吉言送出去。
她心下大惊。
千万不能让薛琅瞧见舅父!
她当即呲溜一声下了驴,往马车背后一躲,正要悄声叮嘱安四郎莫出声,便听王怀安高呼一声:“呀,大力怎地一驴在此?”
她不由扶额。
竟,就忘了王怀安乃大力的头号拥趸。
脚步声当即而来,王怀安在大力身畔左右看看,未能瞧见潘安,方牵着大力要走。
大力哪里肯跟他去,连叫几声“格尔嘎”,继而双蹄腾空,一脚便将王怀安踢飞到了墙根。
嘉柔大吃一惊,连忙从马车背后钻出来,王怀安已从墙根边爬起身,揉着被踢痛的腿埋怨道:“你这驴怎地翻脸不认人?”
薛琅却已打马到了跟前,冷冽的神色中多了几许温和:“你怎地在此处?”
“我,我,我修一修马车……”她搪塞着,正要寻个尿急的借口先溜,却不妨安四郎已撩开帘子,将车外的薛琅上下打量几眼,冷声问道:“敢问阁下可是安西大都护,薛琅?”
薛琅转首,深沉的眸光便锁住了安四郎那张半胡半汉的一张脸,以及琥珀般的一双眸子上。
作者有话说:
安四郎:听说你要同我外甥定亲?是何模样,凑上来让本舅父瞧瞧。
未时的街市尚自热闹, 民众往来不断。
一辆来自长安的马车边上,阴郁的舅父撂开帘子,冷声相问:“敢问阁下可是安西大都护, 薛琅?”
威武的将军神色冷冽, 眸光从那半胡半汉的面上梭巡过,方淡声道:“正是本将军,有何见教?”
一旁的崔嘉柔额上陡然渗出密密细汗,在安四郎要接话之前, 抢先道:“他乃左四郎, 潘家旧邻, 因有腿疾前来龟兹寻医。同我遇上, 我便, 便邀他前去偏院住上些许时日。他对将军十分仰慕, 方才听我提及, 便主动攀谈。”
薛琅淡淡看向安四郎:“原来是亲友?”
“对, 对对,是亲友,”她忙找补道, “我小时候,左阿兄抱我看鸟, 喂我饭吃, 教我认字, 不是亲人, 胜似亲人。”说话间,她已抬手将车帘撩下, 将薛琅探究的目光阻隔在了帘外。
她拍一拍拉车的骏马, 同车辕上的玄青道:“你先走, 在西城门等我。”
玄青识出了她的眼色,当即一甩响鞭,拉着车便走。
薛琅转首,莫测的眸光久久落在那马车上,看得嘉柔心头慌张。她忙抬脚阻在了他面前,问道:“你我定亲的谣言,你可听到了?”
薛琅方收回眼神,点了点头。顿了顿,方问她:“你作何打算?”
嘉柔原本确然没有什么更好的打算,索性想着不如以逸待劳,左右她同薛琅不可能真定亲。只是如今她舅父来了,在没把舅父气死之前,还是先解决此事为好。
只听薛琅问她“有何打算”,竟不像是要主动出手制止的样子。
“你,未必真想将计就计定亲?”她不由猛地一颤,“那怎么成?这是七公主的阴谋,她得不到我,又不信你我二人真断袖,便放出谣言,想要倒逼你我,要么定亲,要么散伙!”
她说到此处,心下忽地有所疑心。
连她都能猜出来,怎地他这个熟知兵法的将军却还看不出七公主的意图?
他沉默了好一阵,终于道:“好,此事我会去解决,你我既不定亲,也不……”
“也不散伙,”她接话,“绝不让她得逞!”
忖了忖她又借机道:“七公主此人你要小心,她同你说任何话,你都千万不能信,一个字都不能,那都是她企图拆散你我的卑鄙手段!”
她这番话倒是引得他神色和缓,道:“好,我知道了。”
她心头松了口气,垫脚一瞧,但见她舅父的那辆马车早已跑得不见了影,忙匆匆同他告别,翻身上驴便要走。
待往前窜了一截,忽然想起了王怀安。勒停大力回首去看,但见王怀安与薛琅正站在一处齐齐看着她,她想要再叮嘱王怀安替她“捉奸”一事已是不能,只得扬声喊道:“王近卫,大力方才踢你,对不住啦,改日让它给你斟茶磕头!”
王怀安闻言,笑了一声,但见她一夹驴腹又匆匆去了,不由在心中呸了一声。
驴要是能斟茶磕头,那还是驴吗?
将大力推出来应付他,可见他这踢是白挨了。
他候在一旁等待薛琅,却见薛琅望着潘安离去的方向,喃喃问道:“潘安同那左四郎的长相,
', ' ')('你觉不觉得……”
王怀安忽然福至心灵,接话道:“有夫妻相!怪不得卑职见了那马车里的左四郎,心中一直有所疑惑。方才忽然明白,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夫妻相?”
薛琅神色瞬间一冷。
-
深翠的草坡漫无边际往前延伸,过了长安桥便是白银亲王的庄子。
时已晌午,冷风袭来,连热衷钓鱼的白银亲王也躲进庄子里不外出,只有他的两只长毛白犬陪着白三郎在水边嬉戏奔跑。
瞧见潘安上了桥,白三郎便带着两只狗笑嘻嘻往桥头迎来,“夫子今日匆匆离开,可是去同薛将军商议了定亲的大事?”
又往那马车上望去,但见驾车的是个生面孔,车帘里头坐着的也是个生面孔。
没有一个是薛将军。
夫子前去同将军商议完定亲,却带回来两个陌生男人,难不成这也似李剑一般乃世间高人,是将军提前送给夫子的定亲礼?
他正疑惑间,嘉柔已板起脸,拿出她夫子的排场,叱道:“孽障,尊师面前,休得无礼。”
白三郎久未见她如此摆谱,唬了一跳,又见她高高坐在驴背上,边往前行边问道:“为师昨日教给你的《诗经·国风·秦风》里的一篇《蒹葭》,你可背熟了?”
白三郎平日都是五日背熟一首诗,怎地被她忽然改成了两日,他不解她究竟是何意,只得老老实实道:“尚未。”
“给了你整整两日,你还未背下,却在此撩猫逗狗,成何体统。罚抄百遍,后日送来。”
“夫子?”
“还不快去!”
白三郎无端端得了一顿管教,只得抬手一揖,毕恭毕敬道了声“徒儿遵命”,方垂头丧气往庄子里去了。
嘉柔心下一笑,略慢两步凑去车窗边,同安四郎道:“方才那是儿的徒儿,他乃白银亲王疼爱的幺子,亲王立誓要让此子出人头地,故而以五个金饼请儿当夫子。儿推拒了好些回,终于被其诚心打动,故而才应下。”
安四郎“嗤”了一声,“你是想说,你在这龟兹如鱼得水,是个了不得的香饽饽,连亲王之子都被你训得一愣一愣,便是不成亲,你也过得极好。是也不是?”
她便笑嘻嘻道:“儿是夸龟兹的亲王慧眼识英,舅父却是错看儿了。”
安四郎便摇摇头,不再理会她,直到下了马车,他坐上四轮胡床被推进偏院,又进了布置雅致的西厢房,方不由点了点头。
待今夜修书一封,寄给长安,崔安两家知晓嘉柔过得如此滋润,也该放了心。
李剑于晚膳过后方归来。
书自然是未寻见的,那三个猜谜的答案,自然也是未想出来的。
他于花园石台上盘腿而坐,双手合十,念及佛家八字真言:“唵叭咪嘛呢吽……”声音洪亮,循环往复,永不停歇。
陪坐在西厢房的嘉柔便继续显摆道:“那是李剑,江湖中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人称‘出鞘李剑’。如今他乃儿的护卫,以命相护的那种。”
安四郎饮一口热茶,透过窗棂看着那李剑剑客不似剑客、僧人不似僧人的模样,嗤笑了一声,反问嘉柔:“他既乃了不得的人物,为何又愿意给你当护卫?”
她便得意道:“安西都护府的薛将军能压制他,命他来护着儿。”
“薛将军,倒是对你高情厚意。”安四郎淡淡道。
嘉柔忙道:“那是我为他险些涉险,几番相助,是儿……”
“你对他,也是义重恩深。”
嘉柔不由连咳了几声,着急辩驳,“哪里有情有恩,儿同他乃断袖情深!呸呸,是做戏,做戏。公主要抢儿,将军同儿做戏!”
安四郎被她的一团乱麻搅得脑袋疼,摆摆手:“你出去吧,我要歇息了。还有,让你那和尚剑客闭嘴。”
“当啷”一声,西厢房关掩,嘉柔被拒之房外,手中还握着一只未来得及放下的茶盏。
李剑的念经声短暂一停,满含怨念的双眸在她面上落下一息,念经声又继续响起。
她便“滋溜”一口茶,抬脚踱过去,问他:“你这念经是何意?难不成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李剑住了嘴,板着脸道:“你说的那天书,我未寻见。你出的那三道谜,我也不求谜底。我就不信,浩浩佛法压不下你这邪祟!”
她不由扑哧一笑,“那是你的邪祟!本夫子本想要替你解了谜,你既不需,我也不当这好人了,你慢慢念经吧。”
“站住,今后莫将我当仆从差遣,我乃剑客,只负责杀人!”
嘉柔抬手一揖,“看本夫子的心情吧。”
天上流云如注,凉凉夜风从小小庄子的偏院吹进龟兹城,也并未送去多少暖意。
龟兹王宫里,威武不凡的安西大都护一身黑甲,按剑在侧,缓缓往外而行,由龟兹王亲自陪送。
龟兹王身后除了重重宫仆与内官,还有位一身绯红的公主。
待到了宫门边,薛琅回身,淡声道
', ' ')(':“王上留步,只七公主造谣一军主将之事,按大盛律法,此乃大罪,念及公主年岁尚幼,此次不做追究。如有下回,便顾不得了。”
龟兹王连忙称是,“本王一定严加管教,再不能令她四处乱说。”
薛琅点一点头,接过王怀安牵来的马,转身便要走,七公主却不服气,一步迈上前,“将军留步。”
龟兹王着急地向她使眼色,她却恍若未见,只又往前两步,低声同薛琅道:“妾有件事关潘安的疑问,将军可能回答?”
薛琅忖了忖,道:“问来听听。”
七公主忽然一笑,“将军可疑惑过,潘安为何永远是一副雌雄难辨之貌?又可曾留心过,他到如今还无喉结?更可曾发现,每隔一个月,他周身会有淡淡血腥之气?”
“公主要说什么?”
七公主“哈哈”一笑,“妾要说什么并不重要。将军对潘安深信不疑,终有大祸。”
薛琅唇边勾起一抹不达眼底的浅笑,“公主诚信已损,多说无用。”
他抱拳一礼,牵着马大步出了宫门,但见宫外已是万家灯火一片。
他于街头站了几息,只见一对对夫妻挽臂行过,温情非常。
他忽然便忆起了一个人。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