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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侍郎请放心,此画像只在场四人看过,我自是不会再传于旁人。”薛琅郑重道。
“如此便好,”王侍郎忖了忖,又道,“崔五娘虽只才二八年华,可她那脑袋瓜最是诡计多端,说不得她要去南海的话只是个幌子,前脚骗过潘安,后脚就又往旁处去。”
一旁的嘉柔听闻此言,心中却有些不服气。
她诡计多端?
她能多得过薛琅?
薛琅已是接话:“王侍郎放心,我自会在龟兹仔细查寻,但凡有任何可实消息,定会往长安送信。”
两方会谈结束,嘉柔终于吁了一口气。
赵勇带着嘉柔往门外行,王侍郎却跟着出来,叮嘱他:“待后日城门一开,我等便启程回长安,有何事要办请抓紧时间。”
赵勇含糊应下,脚步匆匆便要走,嘉柔咬唇行了两步,终究回首,捂着脸问王侍郎:“请问世伯,崔夫人她……她可好?”
王侍郎一哂:“捧在手里养大的心肝肉不见了,她怎会好。”
嘉柔闻言,喉间一哽,“崔五娘,确然有些不懂事。请世伯转告崔夫人,日后崔五娘回去,夫人无论怎样抡鸡毛掸子揍人,都由夫人。”
话毕,她脑袋一勾,便匆匆往前走了。
刚刚出了都护府的大门,赵勇当时压低声音问:“小姑奶奶,你究竟闹的什么幺蛾子?”
嘉柔嘴里包着一个杏,已是连牙根都酸倒。只是自那七公主开始到处掳她,她就比以往更谨慎,此时纵然一吸溜凉气牙根就难受,她也含着那杏不取出去,只匆匆道:“回去再说。”
待回了客栈,进了她同赵卿儿同住的房里,她方吐了杏,恢复了九成的容貌,只有眼皮因揍了一拳,到如今生发的不但比最开始肿,还有些发紫了。
她长长叹了口气,方同赵勇道:“王世伯识得我,此番我决不能同他一起回长安!”
若赵勇一开始还不知晓崔王两家常来往,后头王侍郎询问嘉柔潘五娘的行踪,他已是明了此事。
听闻嘉柔却只是因为相识,连长安都不回了,他不由皱眉:“为何?王侍郎此人人品高洁,他连你阿娘的画像不便外传之事都能想到,定然也会保护你的名声。届时你回了长安,对外头声称是生了病久医难好,是以才不便外出。如今大好了,也就能出去见人。纵是有人怀疑,他们拿不出证据,说上两日就也不说了。”
嘉柔摇一摇头,问他:“我为何要到龟兹来?”
赵勇自是知晓,她因不想嫁给不喜欢的男子,故而要逃婚。
她又道:“王世伯识得我,又因前车之鉴,定然会全程将我栓在眼皮子底下,一路押回长安,我仍然逃不脱被迫嫁人。一样是嫁,我还不如嫁给七公主!”
赵勇却从其中听出了她的旧阴谋,震惊道:“原来你一开始答应要跟着回长安,本是想在半途又偷偷逃跑?你怎能如此利用我!”
她看自己漏了馅儿,干脆破罐子破摔,一头扎进被窝里,用衾被盖住脑袋,留在外头的两只脚不停地打着摆子,“反正我哪里也不去,我就待在龟兹。七公主若寻来,世伯就给我准备嫁妆。我嫁给个王室女郎,跟着吃香喝辣,也比嫁给不相干的男子强……”
她哼哼唧唧了一阵,赵勇拿她无法,又不能真的去掀大姑娘的衾被,负着手气呼呼出了房门。
嘉柔听见关门的声音,方一骨碌爬起来,掀开竹帘往外头看了看,不由叹了口气,坐去床榻上发呆。
过了一阵,赵卿儿端着一盆热水进来,拧了个热巾子给她拭过脸,又取了个才煮好的熟鸡蛋,剥去外壳,在她胀鼓鼓的眼皮上一滚一滚,低声道:“也就你舍得把自己揍成这样,还同小时候一样顽皮。”
嘉柔大呼冤枉:“那是你没看他们设的什么局,就只比鸿门宴少了两道菜!我若不打我一巴掌,只怕当即就要被那王侍郎捉起来。”
赵卿儿比她大一岁,因着客栈生计而耽搁了议亲,近些日子才开始相看。
嘉柔便道:“赵阿姐,你可愿意嫁一个完全不了解也不中意的郎君?万一他表面上像个好人,实际在家中要打妻儿,在外头还吃喝嫖赌,而我们女子冒着这样的风险嫁人,图得又是什么?”
赵卿儿想得却没有这般多,只问:“难道自己相看的,就能在婚前将他看得清清楚楚,不上当吗?”
“若我自己眼拙看错了人,上了当,我自是也要和离休夫,可终究被恶狗咬了一嘴,这恶心我受不住。”
赵卿儿看她说得认真,不由一笑,问她:“既如此,你又想嫁什么样的男子?”
她这几日还真的想了此事,立刻站起来大摇大摆道:“得非常英俊,我才不吃亏;还得非常有钱,我能整日吃香喝辣不重样;还不能管着我去听曲,否则我总要爬墙溜出去,我也累;也要武艺高强,免得有人看上我要强抢我,他却打不过……”
赵卿儿不由被逗笑:“这般男子倒是难寻,你不如嫁给七公主算啦……”
两位女郎正笑闹
', ' ')('着,客栈博士来送话:“潘郎君,都护府派人来寻你。”
房中的笑声骤停,嘉柔满面怔忪,“完了完了,莫不是,他们后知后觉,认出了我?”
她翻身就要卷包袱皮,赵卿儿忙道:“你莫着急,我去替你看看。”
待到了大堂,却见是王怀安与一位军医,言大都护派二人前来,要替潘安治一治上火之症。赵卿儿自是道已延请过郎中,方将两人打发去了。
待回了房中,赵卿儿方笑道:“我倒是想起一人,能满足当你夫君的条件。”
“谁?”
“薛大都护。”
“快得啦,那可是我阿兄!”
待她话刚说罢,忽然一拍脑门。
完了完了,她又一次拒绝了薛琅的好意。
如今她既然走不得,还要继续留在龟兹,自是需要一根粗壮的大腿,能让她长久地抱一抱。
她立刻再去寻他要认亲,还来得及吗?
刚刚就要窜出去,忽然又想起,如今她是个“重度上火”的局面,没有个日只怕“痊愈”不了。
不若再塞一回杏,趁热打铁再去一回?
只刚刚动念,她倒了的牙根就猛地一阵酸爽,清口水立时哗啦啦涌了满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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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龟兹城门刚开的那个清晨,王侍郎一身明光甲,骑在马上,带领两百多兵士踏上东去长安的路。
彼时天上的星斗尚未退却,崔家五娘正在赵勇的客栈里呼呼大睡,短暂地梦见她阿娘。
阿娘手持鸡毛掸子给了她一顿爆揍,她虽然被打得吱哇鬼叫,却犹觉着这是一个美梦。
待醒来后,怅惘了一阵,便掰着指头数她何时能内火外火都降下,如此也好再去寻薛琅,谈一谈歃血为盟、结为义兄弟之事。
有个当大都护的义兄,七公主纵然还惦记着她,行事之前也得先掂量掂量吧。
塞杏儿就算了,牙根实在受不住。
她在客栈里等待的几日,都护府却每日都有龟兹王族上门。
今日是某亲王孙儿满月,差人来派请柬。前来的仆从很是英俊。
明日是某亲王的儿郎画了一副画,亲王认为可堪鉴赏,差人来派请柬。
前来的仆从很是强健。
后日是某亲王的女儿要定亲,差人来派请柬。
前来的仆从既英俊又强健。
只薛都护十分忙碌,并无精力接见。这些个或英俊、或强健、或英俊又强健的仆从只见着了方脸王怀安。
每人将王怀安极细致地打量一番,留下请柬,各自去了。
渐渐的,街角河畔树梢子上便传出来些隐隐约约的消息,说的是都护府有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像是暗地里中意同人断袖。
又是新的一日,这日有些落雨,又有人求见。
此番来的是龟兹王的人,也不是派什么请柬,而是仲夏渐来,瓜果渐熟,不拘什么蒲桃、殷桃、桃子,都各摘了满一筐,筐边簪着新摘下来的玉兰花,看着很是赏心悦目。
果子各有不同,送果子的仆从们却有个统一的特征。
下颌极方。
似城墙拐角一般标准。
带着仆从前来的是龟兹的叶护,放在大盛便似宰相一般的高官。
薛琅今日偷得一点闲,正巧能接见。
叶护咋咋呼呼指派仆从们:“每样都备些在盘中,呈给将军先尝尝。”
一位眼眸深邃、胸肌高隆、下颌方挺的男仆踩着小碎步上前,翘着一对兰花指将一盘紫莹莹的蒲桃献上去。
许是那小碎步踩得实在太小,仆从左脚踩到右脚,成功将自己一绊,口中嘤咛一声娇呼,直挺挺往薛琅怀中跌去。
在跌下之前,还不忘了投去一抹娇笑……
作者有话说:
白大郎:哇,我的谋划终于开始啦。
王怀安:与我何干?
“断袖?”崔嘉柔嘴里的一口蜜桃险些喷出去, 撂下手里的话本子,“薛琅,同谁?”
赵卿儿才同继母曹氏一起外出取了粗麻绢布回来, 正一边量尺寸好为客房缝制新的床单, 一边道:“听闻是,都护府里一个方脸的将士。”
说到此时,赵卿儿停了手中的尺,低声道:“论脸方, 整个都护府里, 还有谁能比得过王近卫!”
嘉柔瞠目结舌。
这几日她的假上火虽消停了, 可眼皮上的一片青紫还未全然褪干净, 且为了避免被那七公主的人缠上, 能不出门就不出门。万万没想到, 与红尘俗世隔断了几日, 薛琅竟就断袖了!
若传出是与她断袖, 她还能理解为谣言。毕竟她曾在白大郎处提及过此事,一传十、十传百,从乡间传到城中, 也不是没可能。
可是,怎地传的是王怀安 ?
“你没听错吧?”
赵卿儿迟疑了两息, 又有些不确定:“都护府门前, 这几日多了好多方脸
', ' ')('郎君不停转悠, 若非已确定了薛将军的喜好, 又怎会那般执着?”
嘉柔彻底坐不住了,顾不上赵卿儿还忙着, 当即戴上斗笠, 拽着她出了客栈, 直奔都护府门口。
临近晌午的龟兹城被一团火云笼罩,从天到地都被烘烤着。
巍峨的昆仑山矗立在遥远的天边,其中仙女峰上的终年积雪仿佛只是一道传说,明明肉眼可见,却给这座西域明珠带不来任何一丝凉意。
城已空了半座。
能看见的几处当街卖炊饼、水果的商贩蹲在墙根打瞌睡。
停在树荫底下等着拉客的牛车或骡车没了买卖,车把式给牛或骡喂过水,干脆躺进车棚里躲凉。
原本日日在街角拉琴起舞的舞姬与乐师干脆连人影都不见。
也因此,那些在都护府各门前人影密集、徘徊不去的郎君们,便分外惹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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