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挖出玉器上纹路像“北攻燕”二字。
这是连续第三次报上奇怪的事,好像说是巧合也无人相信了。当下满朝也哗然,有人理解为上苍不满暴燕,让晋朝代为灭燕行道。
奏折本本上递,要求兴兵北伐。
司马曜拍案大怒,道:“什么示警,连刻着燕的鼎都要硬生生套个灭字,拼在一起糊弄朕,哪儿来那么多上苍示警!”
“陛下请息怒。”
“你们便只会这句,永远都叫朕息怒!”司马曜骂完犹觉得不解气,将案几上奏折统统拂下,才又道:“朕都养着你们这些个草包,也不知有何用。无事便找事,弄出点事便哭哭啼啼,一个个吵嚷着割地赔款,还真当我晋王司马氏是只大肥羊?”
百官噤声,跪在地上,以额触地。
“给我查去!哪里弄来的上苍预警,竟然敢利用朕的百姓,愚弄朕的百官?”
“陛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安西将军陆恒骁勇善战,兴兵谋北,大可一战,届时收服中原失地,青史留名啊陛下!”
司马曜的目光锁定最激动的大臣,此人身高八尺,满脸忠憨,是个勇猛武将。自来武将最主兴战,脚站在朝堂却半点不会看风向。果真是武夫,整天只知道收复中原。
司马曜心中恨恨地暗骂两句,也不再和他计较,径直拂袖而去。他今夜需要靠酒才能放松。
……
“青史留名?”
“桓温三次北伐逼位,淝水之战青史留名个谢安石。”司马曜喉咙里发出一声冷笑,带着浓浓嘲讽:“现在还要朕北伐,真要在朕手里将司马氏的晋朝让出去?”
他举着酒壶丢开酒盏,径直往口中灌酒。身后内侍询问是否找张贵妃陪着,司马曜道不用。
他喝酒是真为了喝酒,案几上点心,菜肴半点不吃。这种喝法,哪怕司马曜习惯了酗酒,也很快不禁不住醉得神志不清:“青史留名,也不知留下的是谁的名。”
他再次嚷着这话,复又趴在案几上昏睡起来,半眯着眼时,朦胧地瞧见宽袖大袍的男子快步走来。
“会稽王。”司马曜又呵笑起来,连道:“快坐,快坐下陪朕饮酒。”
司马道子是司马曜的同母弟弟,血缘最亲。他当下也毫不拘束,跪坐下来,举着酒樽,“臣弟陪陛下喝上一整夜!喝到尽兴。”他和司马曜都是酗酒之人,一杯杯杜康酒下肚。
会稽王司马道子屏退左右,趁着酒意,暗声问道:“陛下,听说朝臣均要北伐燕国?”
“怎么,你也要来劝朕出兵?”
“灾荒严重,若非万不得已,不可兴战事!”
“朕当然知道不能出兵。”司马曜虽然醉了,却不傻,敏感地嗅出了一丝不对劲,“你平时不该最要吵嚷着去北伐建功,夺回我司马氏皇族权力?”
司马道子慌乱了一下,又饮了一口酒,方才咬牙道:“有些旱灾也属正常,往年不是也有吗,只是臣弟觉得,陛下应该先解决了灾民饥荒,省得暴起闹事。”
“你到底想说什么?”司马曜清楚自己这个弟弟的德行,不可能忽然忧国忧民起来。
“臣弟主动请缨,愿去受涝灾最严重的徐州,下发物资,抚慰灾民。”
“你要朕拨钱?”司马曜眼眸掠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你可不是那种喜欢吃苦的人。可是府上钱财不够了?”
会稽王司马道子不由大惊。他本来想趁着司马曜醉酒,试探能不能让他今夜便下旨,放他去徐州抚慰灾民。这次倒是不全是为了昧钱财,但司马曜竟然明摆着不相信他。
司马曜酒醒时当然不会如此直接,他对这个同胞弟弟一向亲和。
所以会稽王一时有些发懵,半天才道:“臣弟……只是觉得兖州作为侨州之一,处在古黄河与济水间,竟为旱灾最严重的地方。侨州都是南迁的北人,无根基又遇上天灾,若是镇灾不及时极易暴起闹事。”
晋人喜爱辩难,司马道子口才还是不错的。当他有理有据说完一堆,抬头,却发现司马曜趴在案几上睡得正酣。他心中不甘,却也只能呐呐作罢,
招来内侍服侍司马曜就寝,司马道子立刻转身出宫。他想要今夜拟奏章,明日再好好请求陛下,徐州他是务必要去的。
××
“吴郡朱张陆顾,侨姓王谢袁萧。”谢幼安指腹摩挲着粗糙的竹简书,心里将所有想法串联起来,反复摸索推敲,直到门被敲响。她不猜也知是陆恒,放下书卷让他进来。
沉默半响,陆恒才道:“为什么不劝我打消这荒唐主意?”
她黑沉沉的眼,和望向他微笑着的唇,让陆恒心中些微内疚复杂。也看清了自己之前的计划,有多匆忙和遗漏。不由自主,话便说出了口。
“怎么了?“谢幼安笑着道。
这些时日谢幼安的所作所为,从游说吴郡,到控制上苍预警,各处机关算尽小心翼翼。真将陆恒北伐的心愿推到了眼前。这一步步看似大胆实则细致,看似赌博实则笃定的计划,实则让她煞费苦心。
油灯下摩挲竹简,半点不像是十六岁的女郎。
“北伐中原,收服失地,哪里荒唐?”
“北伐若大胜,功高震主,北伐若是失利,革职贬谪都是小事,还要牵连到陈郡谢氏声望大跌。”
谢幼安笑道:“当年桓大司马北伐,只有不是大败便算胜,在朝堂上仍逼着晋穆帝封赏。虽说慕容氏将才辈出,但想让你彻底大败,怕也是不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