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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走了很久,观花弄景,走走停停。
封止很少与人这样投缘。以往下山要么孤身一人,要么和师弟一起。师弟平素装得乖巧,却也不会刻意搭腔,两人忙着赶路,往往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
萧信然就不一样了。
看见花会出言介绍是什么花,看见树又说上面有没有果子,故事和玩笑话见缝插针地出现在旅程里,非但不让人觉得烦腻,还要不自觉地跟着说上两句。
“原来凝之不是清冷而是慢热,相处久了,话也就多了。”萧信然调侃般总结着。
封止这才发觉自己潜移默化的改变。
然而话多只是对着萧信然,面对其他人,他依然是那张冰山一样冷淡的脸。
进入渝州城的那天恰是红灯节。
适龄的少女们于闺阁中出来,她们戴着或艳丽或狰狞的面具,腰间配着亲手绣成的香囊,香囊下面是玉制的珠子、色彩斑斓的穗带。她们笑着闹着,银铃般的声音回荡在大街上。
酒楼里的伙计对他们说,渝州城不比其他地方,民风非常开放。
不光男子可以提亲,女子们亦可以公开表白心迹。她们在红灯节上戴着面具,穿着漂亮衣裳,瞧见自己心爱之人,便含羞带怯,赠以香囊。
晚饭后街上的人格外多,红灯将夕阳照得更红,影子被暧昧的光拉得老长。马被安置到了马厩里,封止和萧信然并排走着,穿行于一片春情的闹市。
一路上遇到许多表白的场景。少女阻住心仪之人的去路,借着红灯和人群的庇护,收起惴惴不安的胆怯,将自己的欢喜尽数说与那个赤诚少年。
衣裳和面具是精挑细选的,香囊亲手绣了很久,不知熬夜到几时。
表白者与被表白者早已相熟。少女的面具又厚又严实,只露了一双澄澈的眼睛,绕是如此也被少年一眼认了出来。
相看之下,俱是红了耳根。爱意从他们对视的双眼中一点点萌生,破土而出,恣意滋长。
那样快那样着急,像竹子。
“凝之看什么呢?瞧得这么仔细?”一把折扇阻住了封止的视线,萧信然在面具摊子前又挑又捡,挑了半天找出一张跟少女脸上一模一样的白狐面具,拉着封止付了钱。
“她戴好看还是我戴好看?”
白狐面具罩在萧信然脸上。狐脸如人脸般生动,表情魅惑妖娆、天真可爱。美是美的,配在年轻公子的高大身躯上总归有些奇异的违和。
“这是姑娘们才会戴的。”人来人往少不得有人看他,封止伸手帮他把脸上的面具摘下来,低声提醒。
“谁说的。”抓着面具的手被萧信然轻轻握住了,他的声音那样轻那样低,却盖过四周所有的欢声笑语、买卖吆喝。
“述说爱意之人都可以戴的。”
红灯的暖光照在他俊美无俦的脸上,把如墨染般的双眸照得那样专注那样亮。
封止拿着面具的指头好像燎了火,心脏打鼓似的。
夕阳的最后一抹光沉下去,今夜无月,街上却亮得通明。
封止和萧信然并肩走着,人越来越多,人潮将两人挤在一起,肩膀挨着肩膀,胳膊挨着胳膊。友人皮肤的温度透过布料传递过来,温暖里带了几分心焦般的炙热。
“公子,我可以和你单独说说话么?”戴着猫形面具的少女从侧面拉住了萧信然的衣服袖子,她的言语很是坦荡,动作却紧张极了。
萧信然下意识看了一眼封止,面容清冷的剑客对自己露了个浅淡的笑。
“想去就去吧。”
愉悦的心情莫名添了一丝烦躁,原本一两句话就可以打发的事,他竟真的像个不懂得拒绝姑娘的毛头小子,由着少女拉着自己往街边角落里走。
走了几步,下意识回了一次头。
白衣卓绝的青年还立在原处,静静地看着。
萧信然心中涌出一股患得患失的,难以言喻的失落感。
人潮汹涌,瞬间将两人拍散。
少年少女们拉着手说着话,红灯照得那样亮,身边少了那个时不时说笑的人,原本的热闹就变得格格不入了。
封止不知道去往何处。
该在原地等着,还是先回客栈呢?
他于人群中注视着远处与少女谈笑的友人。萧信然生得那样高大,高且直,挺拔得如松如柏,笑起来眼里有蜜,只消得深情注视一下就能醉死人。
她一定会倾慕他,如蚂蚁入蜂蜜,心甘情愿,难以自拔。
然后呢?萧信然会倾慕那样勇敢而又害羞的姑娘吗?如果不会,要怎样既潇洒又不伤人地说出拒绝的话?如果会,他会怎样待她,会不会隔三差五见面?还会不会同自己一道去找周大侠?
如果“江湖路远,有缘再见”从他口中说出,经年之后,他们还能像这样对酒当歌、仗剑纵马么?
封止于人群中蓦然静立,听过的故事瞬间从脑海中涌出来,言情话本里的,志怪故事里的,那些烂俗的小姐公子相
', ' ')('恋的故事被翻出来,不合时宜的派上了用场。
王公贵族好,江湖游侠好,平凡书生也好,可是他们的好那样简单那样浅显,全都比不上萧信然。
他遥遥看着他们,女孩扬起头来定定瞧着萧信然,似乎在笑。
收回了目光,心重新变得孤寂又茫然。
人群中闪过一个熟悉的漆黑如墨般的影子,封止愣了一下,拨开人群追了出去。
是莫真,当是莫真。
他不知道自己追过去究竟要做什么,魔教教主与他的所有交集在于春药,在于欢爱,在于无可解。下了山就不该纠缠,可他的腿不听话。
追了大约十丈距离,漆黑的衣袖消失在了人群里,有个少女挡住了他的去路。
“抱歉,借过。”他说着想要拨开她,却被一只葱玉般的手抓住了。
“公……公子。”少女的声音有些哑,也许是嗓子坏了。
眼看再也追不上,封止在心中轻叹一口气,颇有耐心的低下了头。
“姑娘找我?”他如往常般冷着一张脸,话语简短,音色冷淡。
少女在他面前绞着双手,似乎很紧张。“公子,我……我心悦你。”她说着说着变成了喊,分明只有简短几个字,却像凝了无数相思,哽咽着破了音。
她似乎在哭,又似乎不是。
封止不知道该说什么,想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又觉得这样的姿势对于刚向自己表白的少女而言过于亲密了,亲密到让人产生错觉。
“谢谢。”他说。
这回答非常隐晦。可少女像是没听见,像没听出来。她颤抖着手指从怀中拿出一个素色香囊,非常忐忑的捧到他面前。
“公子不要嫌弃,我手笨,做得不好……”她小声说着。
香囊好不好封止不知道,可他看见她指头上密密麻麻的被针刺破的伤口。
“对不起,我不能收。”封止斩钉截铁的拒绝。这份礼太大。他已是中毒之身,哪里还能轻易许诺?即便可以,云起山上有青梅竹马的小师妹,他又怎能见色起意,空负真情?
少女听到这话手上颤抖得更加厉害,她急切又慌张地解释:“公……公子别误会,我什么都不要,我知道我配不上你,里面是平安符,我只是想,只是想……”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
人海中走出一个高大挺拔的戴着白狐面具的公子,左手拿着一把绘了山水的折扇,右手拿着一只桃红色的明艳香囊。
来人站到了封止身边,用折扇隔开了少女流着泪的隐忍视线。
“在下听闻,按照红灯节的规矩,收了香囊就代表两心相悦。凝之,你我同行同榻又同眠,可不能始乱终弃,还叫我亲眼看见。”
白狐面具下的人笑着,没有半分愠色,眼睛里满是好看的碎光。他将手非常自然地搭在封止肩上,拎着穗子,晃了晃绣着桃花的锦绣香囊。
“怎么样,凝之,二中取一,选我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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