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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三的故事很复杂很跌宕。
封止听了很久才梳理出故事的原貌。
萧家是在十年前出事的。
那本是个平凡的无月之夜。肖三因为一些小事触怒了二小姐,灰溜溜地去城里最大的首饰铺子选簪花。他选了很久,没有找到二小姐喜欢的兰花试样,自觉脑子笨选不中她心仪的,瞧见年轻姑娘就问觉得哪种更好看,挑到铺子关门才回家。
回去便瞧见漫天的火,瞧见遍地面容熟悉的死人。他跌跌撞撞冲进屋里,没有看见明眸皓齿的姑娘,只抢出一具烧得焦黑的尸体。
离开时有人拦路,他背着尸体与人血战。那人重伤,他没了一只眼。
一路带着尸体逃亡,烧伤灼痛难忍,他身无旁物,钱很快花光,只剩下那只翡翠簪子。
他不知能往何处去,别无他法,在一个小城安了身。
肖三从小被萧家收养习得一些武功,他天资不算高,却勤恳努力待人以诚,举家上下除了二小姐,没人说他半句不好。
然而这世间总要看相貌。他瞎了一只眼,另外一只被火烧过,眼皮耷拉着只能睁开一半,再加上他人高马大、身材壮硕,总是显得狰狞无比。
做不得什么生意,小孩子看见他总是哭,别说当个捕快或者去镖局做事,就连看家护院都要被人嫌弃。久而久之愈加潦倒,某日因为一点儿小事与人起了冲突,他力气大,只推了一把,那人的头刚好撞到石头上,就这么死了。
他在小城里的生活也就这么死了。
如此入了山头,落草为寇,成了强盗头头。
打家劫舍的事情做久了也成了活计,肖三不劫那些穷苦人,一来没什么油水,而来心里也过意不去。
就这么浑浑噩噩、喝酒吃肉,饥一顿饱一顿的过了许多年。
直到遇见萧信然。
“大少爷,我……他们都说,都说你中了毒娘子的九合散……我……我要是知道你还活着……哪管天涯海角,肖三也会追下去的。”大块头的汉子说着呜咽起来,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不怪你,我亦不知你还活着。”萧信然从怀中掏出手帕递了过去,他将视线落在强盗的右手上,烤好的兔子肖三一直没有吃,已经凉得油脂腻在了一起。
他抬头去看漫天星辰,很快找到了北斗七星。
“我妹妹呢?”
这个问题很久之前就困扰他,没有尸骨,亦无消息。在江湖上行走多年萧信然一直有一个习惯,他会辨认每一个路过女子的脸。
他坚信自己的记忆如此坚固,只要匆匆一眼,她出现在他面前,他就一定能看见。
届时无论是喜是悲,是富贵是贫贱,他都会守护她,爱护她,不再让她孤苦无依,不再让她颠沛流离。
然而一年又一年过去,希望愈加惨淡,他也知道,十有八九她是死了。若没死,即便没有自己的消息,她也会去岭南投奔温卿的。
肖三止住了哭泣,接过手帕却不用,拿脏兮兮的袖子在脸上抹了一把。
“二小姐她……她在这儿呢。”他说着把手放在膝盖处擦了好几遍,从怀里取出一个粉红色的、与他周身穿戴格格不入的水囊。水囊的外皮是锦缎的,上面绣了桃花,明艳艳的,是极好的纹样。
“本想把她葬在花林里,可我冒死回了一次家,没找到老爷和夫人的尸体。二小姐平日最怕那些鬼怪故事,事发生得如此突然,我担心她一个人害怕……就……就擅作主张,把她带着了。”肖三将水囊捧过去,封止坐在旁边看的很真切,他的手是抖的。
萧信然闭了闭眼睛,仰着头望月亮,月亮可真亮,看久了就像在直视太阳。他觉得自己的眼睛很酸,复又低下头去看火光。
“老肖,你一直带着她么?”萧信然的声音很低很低,低而暗哑。
“带……带着……这么多年,一直带着她,吃饭,睡觉,做活计,都带着她。”
萧信然沉默了一会儿,喉结滚动了几下。
“嗯……那就好。我这几年做了很多梦,梦见父亲,梦见母亲,梦见二叔和二婶,梦见奶娘和管家,从来没有一次梦到过阿茹。我还以为是她走得太远不认得路,原是……原是有你陪着她。”俊美无俦的翩翩公子如此说着,火光映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留下一块块暗色的影,像疤。
封止一直看着他,只看着他。
直看到谈话结束,肖三占了两个席位中较为陈旧的一个。萧信然和衣躺在草席上,沉默了很久闭上眼,翻身至与他相对,把手搭在了他瘦却结实的腰间。
“信然……?”封止小声唤了一声,萧信然嗯了一声,除此之外别无他言。
封止感受着友人放在自己腰间的手的温度,似乎很冷,似乎很暖。
翌日便分别了。
萧信然没有带走妹妹的骨灰。
“她在你这儿很安稳,我很放心。”他说着,与肖三兄弟般抱了抱,就此上路了。
陷入往事的沉默并没有持
', ' ')('续太久,萧信然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策马、仗剑、谈笑江湖。
“凝之何必愁眉不展,是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还是被人骗着吃了死孩子?”牵着缰绳的公子勒了马,回头去望,他眼中里带着相当真切的笑,弯起来就是一座桥。
姑娘小姐们挣着抢着,甘愿跳下殉情的桥。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封止道。
他的脸从来都是冷冰冰,语气稍不热烈就显得非常严肃。萧信然从未觉察到他无意识的刻板,纵着马在封止身边一圈又一圈转。
“凝之你说,何事叫你烦心?我定为你排忧解难,冲锋陷阵,一马当先。”
萧信然拉着缰绳,两匹马之间的距离更近了。
“是吗?可昨日我打水回来听见你说,你是被我养着的做饭卖笑的小白脸呢。”
阳光正好,清风和煦。
相处不过数十日,以清冷卓绝着称的第一剑客便有样学样,开始用玩笑话哄人揶揄人了。
矜贵的破落公子用马头去撞他的马,封止在上面颠了一下。
“可不是嘛。我生得如此绝色,干的卖力,活计也多,不单单做饭卖笑,偶尔还要秉烛夜谈,彻夜暖床呢。”
他笑着,眼睛看着的人也笑着。
如此阴霾全消。
直至到了渝州城,到了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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