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略显骚气的银色车漆似乎一点都不符合他素日风格。
他“嗯”了一声,等她坐好,绕到另一头也坐进来。
他打灯,把方向盘转出去,又问:“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就去你们那间经典的16区咖啡馆?”
他笑了笑,提前预告:“不是很好吃,可能你要失望。”
从外观上看,这是一台颇有年头的老车,坐进来才发现车里的内饰全部改过了,连座椅和软饰都是手缝的connolly牛皮,环绕着高级皮革特有的香气。
“我记得何先生过去也有一架差不多的jaguar。”
陈棠苑降下车窗,手臂叠在窗檐上,把头枕上去,夏日干燥舒爽的微风撩起长发。
“小时候我还常常要他载我出去游车河,从深水湾一直开到九龙,然后到尖沙咀的冰室吃红豆冰沙。”她陷入童年的回忆里:“总之就是要逃避弹琴练舞啦。”
庄律森按下按钮,调整车内的循环风,随后应道:“其实这架车也是他的。”
“真的?不会吧!”
陈棠苑摸着扶手边油光亮顺的桃木,瞬间生出一种奇异的怀念之情。
“真的。是他有一次输掉牌局,没有办法,只能把车子卖给我。”
陈棠苑:“……”
“这种事他真的做得出来。”陈棠苑捂着额头,伤脑筋道,“他以前就特别爱讲他刚从剑桥毕业的时候,阿爷给他10万镑在英国买房,结果全被他拿去打牌输光,讲起来还特别得意。”
当时年轻的何先生输光了买房子的钱,但爷爷的律师第二日就要来看房,他便想办法借来朋友的公寓糊弄过去,待律师一走,他又向朋友借来1万镑,再下赌场。
几天后,他一举赢下12万,最后反将朋友那套公寓买下。
朋友们都认为他经此一回,多半应该及时收敛赌性,谁料几十年后,他又一次将自己玩到破产。
庄律森同样在这一刻回忆起自己认识何先生的因由。
那时何先生刚与第一任太太离婚,将英国的房产留给妻儿,自己在陆家那间酒店的顶层包下一间长期套房,没事便要到贵宾包厢赌两圈,赢了还会大方请整层楼的工作人员喝酒。
想起何先生向他吹嘘自己赌技精湛时的样子,庄律森也无奈地摇摇头:“看来这些事在他眼里胜过所有荣誉。”
车子开到主街,不巧遇上公共交通罢工,隔得远远的就能看到前方的人流缓缓朝这边移动,似乎连地铁站的铁闸门也拉上去落了锁。
庄律森及时把车刹住,转了个方向调回头:“前面好像在闹罢工,看样子没办法再开过去。”
陈棠苑也看到前方浩浩荡荡的形势,点头道:“停车随便吃一点就好了。”
巴黎的路边泊车位对加长版的三厢车极度不友好,除了职业司机,陈棠苑还从未见过有人能够一次将车子精准倒入狭窄的区域内。
车子堪堪擦着前车停稳,一厘多余的间隙都不剩,她由衷赞道:“车技不错。”
“谢谢。”
他松开安全带,又道:“等我一下。”
过了一会,副驾的车门被打开。
庄律森手里捧着一个酒红色方形盒子,弯腰将一双裸粉色蕾丝平底鞋放在地上,目光与她平视着说道:“不知道码数合不合适,试试看?”
“啊?”陈棠苑愣住,“给我穿的?”
“嗯。”他解释道,“只是觉得你现在这双鞋走路或许会不方便,所以……”他说了一半又停住。
陈棠苑转头去看自己脚上的象牙色高跟鞋。
昨日出门时并未料到会临时临急地来巴黎,便贪靓穿了一双细高跟,巴黎凹凸不平的石砖路对高跟鞋一点也不友好,走起路来的确要命。
她的心再次坠入不可名状的思绪里。
他真就如此体贴心细,能够为她考虑到这个地步?还是他过去对其他人,亦是如此?
“我没有别的意思。”迟迟等不到她的反应,他同样紧张,再次小心翼翼地开口,“如果陈小姐介意,可以直说。”
陈棠苑垂下眼,rene caovi的平底鞋镶着海蓝宝石与白钻,在阳光下闪出细碎的浅光。
“我没有介意。”她轻声应道,“只是有些奇怪,庄先生怎么会知道我钟意这个牌子?”
“其实我对这些也不太了解,昨晚临时向coline请教了一下。”
coline是他们在酒店里见过的那位法国女人。
陈棠苑抿抿下唇:“好吧。”
他直起身,向后退开一步,将鞋盒放在车顶上。
陈棠苑双手撑住座椅两侧,把脚伸出去。娇贵的小羊皮柔软地裹住双脚,鞋子尺码刚好,后跟处甚至贴心地贴上了防磨的软垫。
“可以穿吗?”他问。
她扶着车门站起来,浅浅地“嗯”了一声。
顿了顿,又道:“想起我曾经有过一双差不多的款式,不过是高跟鞋。”
他当然知道她讲的是哪一双,但只是不带太多感情地笑笑:“合适就好,看来我要多谢coline的品位。”
在街角随意挑了一家露天茶座坐下。
摇晃的树影透过遮阳蓬浮动在圆桌与藤椅上,这个季节,繁花已经开到尾声,每一簇都在尽力抓住最后招摇的花期,连香气都变得喷薄浓烈,与面包烘焙的小麦香混在一起,好似某种古老的契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