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
她到底还是好奇:好,那你说说我吧。
看萧放刀认真思索之态,她心中一凉,忙补充道:若是真话太难听,说谎也无妨。
于是她得到了今日最像人话的答案。
尚可。
可惜是假的。
萧放刀撒谎的技巧并不高明,她连保持视线不变都做不到。
说这句话时,她都不敢直视自己,可见这谎有多么违逆本心。
许垂露叹了一声,转身离去。
谢谢,我出去走走。
萧放刀坐回原处,面色沉静,耳后余红却良久未消。
水涟思量再三,最终决定亲自去书阁一探。
待在客房固然安全,但实则为一种逃避,这于宗主、于自己皆无益处,与其空虚度日,坐以待毙,不如尽早找出破局之法。
他挑了个明朗的正午,穿了身厚重拘谨的青黑衣袍,又选了一管毫笔,携上佩剑,前往庄内的致虚楼。
楼前站着两名佩刀挂剑的守卫,水涟顿时心安,择此时到访便是要光天化日堂堂正正相见,以免遭人构陷是私下幽会。
守卫见有来人,并无异色,听水涟说明来意后,只道:山庄贵客可随意出入致虚楼,待我们确认您身上没有易燃之物,便会放行。
水涟略有诧异,但也能理解守卫的谨慎。
他交出随身带着的火折子,又解开外裳,由对方查验一遍,才重新整理衣冠,缓步入内。
书阁中不设明灯,一方书案架在东侧户牖前,盛烈的暖阳将白芒投射在同样灿烂的黄金上,两者相触,激出令人目眩的炳炳光点。是以,他的目光先被这假面所夺,而后才慢慢扩散到它的主人身上。
周遭寂静,他刻意加重了脚步,不欲令自己的接近显得太过突然。
二小姐。
少女闻言回首一瞥,快速搁下手中骨牌,翻过书册,将这些乌木块掩在其下。
这动作自然瞒不过水涟的眼睛,他略感诧异,本以为何至幽是个循规蹈矩的闺阁小姐,没想到也有贪玩的一面。
对方调转轮椅,与他相对,不甚确定道:你是
在下是绝情宗弟子,水涟。
她显然是知道这个名字的,对他的到访也不意外,很是轻松地笑道:水公子又非敛意中人,怎么也叫二小姐?
果然,她亦是无意嫁人的。
得知对方的态度,水涟反倒放心下来:那依你之见,我该如何称呼才好?
就叫名字啊。她仰头望向他,你唤我何至幽,我也可以叫你水涟,多简单。
水涟微微垂目,没有说话。
你搬个椅子坐下来好不好?何至幽眨眼道。
呃,我站着就
你太高了。她看着自己的双腿道。
水涟脸上一热,他下意识将这当作客套往来,未想对于一个不能站起来的人来说,自己方才所言简直是诛心之论。
他环视四周,寻了个梨木矮凳,在何至幽面前坐下,尽管如此,他还是比这个孱弱纤瘦的少女高上一大截。
抱歉,叨扰你看书了。
你应该已经发现我根本没在看书吧?
水涟被她的直白噎住,无奈道:是,你既然不想看书,为何坐在书阁?
何至幽笑道:你既然不想入赘,为何来此寻我?
她掀开书册,将骨牌一一收入盒中:人总是要做一些无用的蠢事的,掩耳盗铃虽然愚鲁,却有自我宽慰之效。
水涟皱起眉头:你认为我来找你是一件蠢事?
她的容貌大半都被遮蔽在假面之下,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和半边苍白的唇。
水涟,你知晓致虚楼是什么地方么?
还请赐教。
它是敛意山庄的藏书阁,也是七年前那场大火发生之地。她的唇角略显夸张地扬了扬,因那火险些夺走我的性命,父亲便下令楼中不可置放烛火油灯,夜间闭楼,不许人进,纵有紧要之事,也只能用随珠鳞粉辅助视物。
前盟主考虑周全,我也未将火折带进来,不会坏了规矩。
何至幽噗嗤一笑:你错就错在太听话,每一步都踩在庄主的圈套里。
水涟心口微窒,对方言辞不含恶意,但她这样天真轻巧的语气却隐隐跳跃着一种冷酷的残忍。
如果致虚楼再次走水,会是何人所为?她怜悯他的愚蠢,只能稍加点拨,你在众目睽睽之下踏进致虚楼的大门,里面又只有你我二人,自那事之后我就畏火,绝不会让自己沾上半点火星。
你他愕然道,我什么都没带,守卫可以作证。
是么?何至幽望向他腰间的软剑。
此物至多用来杀人,如何能起火?
你忘了你是谁的属下,又是谁的传人?
水涟一怔,蓦地握紧了剑柄。
明炽,他忘了还有明炽!
如果何成则真以此法诬害他,自己偿命事小,明炽重现于世才是莫大灾劫。在武林大会前夕胡作非为,将武林盟视若无物,又殃及何至幽这类无辜,岂不比当年的楼玉戈更加狂负?
何成则完全可以顺水推舟,借众派恐惧忌惮之心,令萧放刀落得与楼玉戈一般无二的下场。
他紧紧盯着那双澄澈如孩提的眼睛,沉声道:若这是何成则的安排,你为什么告诉我?
何至幽没有回答,而是兀自开始了另一个话题。
其实,就在三年前,他们都是唤我大小姐的,我是何家唯一的女儿,完全担得起这个称呼。
水涟觉得她身上处处古怪,令人毛骨悚然,却没有打断她近乎呓语的自述。
后来,兄长病逝,我便让他们改口叫二小姐,因为我不想让人忘记我还有个哥哥,人死不过身灭,若是再叫人给忘了,才是真的魂飞魄散。大家都说我与哥哥感情甚好,这般念着他。她再次望向水涟,但是母亲不高兴,她觉得我是借这称呼埋怨庄主,我可没有这个意思,何况庄主何等气量,怎么会与我计较?
水涟目光渐冷:你究竟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