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的校园里碧绿成荫、蝉鸣阵阵,明澈的阳光透过叶片间隙洒下点点金黄,又窥探似的斜乜进覆了薄尘的大片玻璃窗,向宽敞空荡的美术教室投去朦朦胧胧的一瞥。
这有情似的一缕眸光刻意敛了火热,将缱绻的温暖涂抹在室内青年修长隽秀的轮廓上,又在他低垂的眼睫下挂了两弯细碎的星子。
他那么美好,值得所有的温柔对待。
“你这是一个艺术生该有的态度?!”苍老低沉略带颤喘的一声吼划破静谧,唾沫飞溅惊散了光柱中的浮尘。
身穿亚麻布衫须发花白的七十岁老教授一指禅戳到周未鼻尖前两毫米,转头被青年驯顺的神情怔愣一秒,收回手指背在身后,又不小心扫到一眼旁边的画架,血压经高位小幅调整再次直冲云霄。
“……年轻人!不要仗着自己一点小聪明、家里有几个闲钱,就沉沦膨胀、任性妄为!艺术是有灵魂的,她不容被亵渎……”
“你想成就艺术,首先要学会尊重她!态度决定高度……”
蒋孝期最近很忙,确切说是他一直都忙,尽管丹大离家只有步行十分钟的距离,他也颇有段时间没来接周未下课了。
今天刚好有空,日理万机的蒋总晨起往公司晃了一圈便翘班溜了,掐着时间踩着他那辆30速避震、油压碟刹的两轮gt“豪车”拐进校门往美院方向骑过去。
他知道周未上午只一节素描大课,从早八点上到十二点,据说上课的老教授年逾古稀依然高光巨热强辐射,是美院出了名的星宿老怪。
周未不敢迟到翘课招惹他,一来怕不小心给人气撅过去,二来这课平时分占了变态高的七成,点名不到直接掉半血,他自己也伤不起。
所以周未一大早跟着蒋孝期同步挣扎起床,还顺了他的车来上学。
蒋孝期刚走到教室后门,就被穿墙的训斥声糊了两耳朵,他脚步一顿透过门上的窗子向里看去……不出所料,挨训的还真是周未。
他自己读书的时候偶尔也被教授批两句,算是做学生的必修课,周未更不用说,从小到大导致各科老师飙升的血压总量绝不低于他的高考成绩,实在不必为他担心。
然而下一秒,低眉顺眼挨训的周未几不可查晃动了一下身体,蒋孝期立刻不淡定了,抬手敲敲门直接走进去。
老教授也心口一突,生气归生气,他听说过这孩子之前是因病休学三年,年纪轻轻就爆过血管,被他骂了半天态度还算谦恭,真把人凶坏了可没法收场。
正好学生家长到了,老教授就坡下驴跟蒋孝期抱怨几句,语气不那么严厉了,几乎算得上春风化雨、苦口婆心。
蒋孝期顺手把人拉到身边,看见周未低垂的留海下难以抑制上翘的嘴唇就毛也不担心了,感觉他是给骂困了,刚那一下旁边要是有沙发就能倒着睡过去。
“您老说得是,如今难得碰上像您这种对学生负责的老教授了,我弟能选到您的课三生有幸!”
周未终于撇撇嘴将笑意压下去,倒了八辈子霉还差不多,美院谁人不知这老头的课年年都选不满,他要不是记错抢课时间能沦落到憋这里画四个小时干巴小老头?
就没见过这么大岁数还这么自恋的,亲自坐到讲台上给学生当素描模特,真以为别人看不出来他在摸鱼打盹儿?
老师就允许上课划水打瞌睡,学生眯一会儿就不行,这算不算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老教授感觉这位学生家长的评价十分中肯,态度也够真诚,就是马屁拍歪了有点儿闪腰,于是哼了一声甩袖飘走了。
“还笑?”蒋孝期扒拉一下周未的脑袋,“上课干什么了,我还头一次见到大学生被老师告家长的。”也头一次因为这么大个儿熊孩子被老师当面告状。
周未蹲下来收拾画架,把自己那张“人像素描”从画板上拆下来匆匆往背包里塞。
蒋孝期扫到一眼,也跟着蹲下,拽过画纸看了看:“骂你活该!”
画纸上的确是张人像素描,也的确是个老头儿,只不过这老头乱发稀疏、眼如铜铃,嘴唇上的皱纹比胡子还多,嘴巴比身子还大,明显不写实的漫画二头身。
要不是《乱道轮回》的电影已经进入后期制作准备抢档暑假上映,蒋孝期大概会以为这又是故事里的哪个妖怪。
噗——
噗——
俩人几乎同时笑出声,周未更是滚在蒋孝期肩膀上笑到停不下来。
教室后门咔哒一响,蒋孝期反应迅速地将画纸往背包里一塞,板正面孔抬手轻拍周未的后背:“好了好了,你知道错就行,老师还能为难你让你挂科么?绝不可能的!别哭了——”
周未:“……”我咬紧双唇依然无法控制地颤抖,请把这个动作理解为无声恸哭。
教授:“……”我说什么了吗?我做什么了吗?现在这帮孩子的心理素质让人担忧啊!
老头取走落在教室里的手机,忧心匆匆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感觉这可能是个期末挂科就要抑郁跳楼的危险分子,血压又有点儿高。
周未背着包,跨坐在蒋孝期的自行车后座:“我们中午吃食堂?”
“好啊,二食堂的香酥鱼柳还有吧?我还想吃虎皮椒炒饭和灌汤包。”蒋孝期想起丹大的美食很是怀念,长腿一踩带着周未一路奔向食堂。
周未坐在后座勾着他皮带,蒋孝期的白衬衫迎风鼓起贴着他面颊,带着一种柑橘香洗涤剂被体温和阳光烘烤的好闻味道,丝丝缕缕沁入肺腑竟然有些撩人。
“有啊,你爱吃的都有,还新出了几样水果系列暗黑料理,你想不想试一下?”
蒋孝期弓背踩车,脚踏车载着两人穿梭在正午繁忙的大学校园里,或与周遭逆行的学生擦身而过,或倏地超越了同向的行人,青春飞扬的速度总是那么洒脱恣意,来去如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