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淋雨了,重伤且发烧的他怕会更难受,若是坚持不住,该怎么办?
闵危将目光转向她的脸。她是这般的焦灼忧虑,是为自己,又不是为自己。
原先睁眼时的惊喜,残留三分,与另外七分痛苦交织在一起,纠缠住他的心,令他呼吸艰难。
林良善见着他一动不动的模样,更是担心,怕他烧坏了脑子,想要去小水潭边,先用纱布浸湿给他降降温。接下来,再想办法离开这里。
刚转过身要往水潭的方向去,脚踝处一烫。
林良善的身子抖了下,回头,正见地上的人伸长手握住她的脚踝。
她忍住要踢过去的冲动,柔声道:“我去给你接些水。”
闵危盯着绯红的裙摆,上好的雪纱已经被撕掉大片,露出下方的青色昙花浅纹的绣鞋。视线上移,对上那被利石划破的后背,
他说:“我知晓附近有地方可去,你扶我起来。”声音哑的不成样子。
此话一出,林良善呆住。真宁从未用这种语气同她说话。
闵危察觉出她的异样,想及方才见着的场景,半敛着眸,迟疑道:“小姐,你扶我起来,这附近有一处村庄。天快下雨,我们可去那里避雨。”
“小姐”两字在他舌尖打转许久,终于出口。
他的两颊开始泛红,林良善不敢多耽误,相信他说的是真话,连忙弯腰将他扶起。
闵危只觉脑袋上的昏沉更甚,手臂和腿伤阵阵的刺痛。他缓气,咬紧后槽牙,还是自己撑住大半的身体。
“要往哪里走?”
林良善觉得吃力,她常年病弱休养,力气小,更何况自己背上有伤。抑制弱疾的药丸也在被黑衣人追杀时弄丢了,心口还在泛痛。
尽管如此,她还是搀扶起他。
这地方,该是梁京城南城门处的朔山。观周围地形,皆是乱石杂草,很大可能是朔山北面的怀措崖。
闵危回想起梁京城的地形图。他既敢攻入皇城,又怎会不做好万全的准备?这片土地上的任何一州一县,他都再清楚不过。
他抬手,指向东面,道:“朝这个方向一直走,会看见村庄。”
脚下都是乱石,好几回,林良善扶着他,要往前面扑去。
闵危在摔倒之前,都护住她在身上,自己反而又摔出血来。
林良善的泪水冒出来,连声对他说:“对不起,对不起!你有没有事?”
“我没事。”
泪水像是掉线的珠子砸在他身上,闵危怔住。从前的她,少在他面前落泪,即便是哭了,也是他又做了什么事,惹着她。她一边骂一边哭。像这般担忧的哭,是未有的。
倏地,他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是真宁,而她是在为真宁哭。
闵危面无表情地伸手给她擦泪,粗粝的指腹擦过细腻的花脸,无奈道:“别哭了。”
“再不赶紧走,真的要落雨了。”
林良善止住哭意,肩膀一抽抽地,赶紧扶起他继续走。路上捡了一根粗木棍子给他拄着,两人才各自轻松了些。
远处的村庄隐约可见,天却开始下雨。微雨随风飘忽,朦胧眼前视线。
等好不容易到了最近的一户农家,闵危削瘦的脸颊已经潮红一片,但他仍努力睁着眼,不让自己昏过去。
林良善用湿透的袖子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敲门,喊道:“有人吗?有人在屋里吗?”
门开了,从里面探出一农妇,见着外间两人,大惊。
林良善拔下歪倒发髻上的一只镂空白玉蝶金钗,道:“这钗予你,我们想借此地一用。”
农妇何曾见过这样好的东西,又见这姑娘的衣着装扮,忙笑道:“可以的,快进来吧。”
接过金钗,农妇将两人带至一处狭窄小屋,不好意思道:“这是我闺女的屋子,她前年嫁人了,你俩要是不嫌弃,就将就这屋子。”
“不嫌弃的。”
林良善清楚那金钗的价值,道:“你这处可有伤药?另外我还需要些热水。”
“我家没有伤药。”
“那这里有大夫吗?”
“我们这儿偏僻地很,大夫都不愿意来的,看病得去镇子上。”农妇瞧见她皱眉,一拍手,道:“不过有些止血的草药,可以将就用。我前个才从山上挖的,准备拿去卖,一棵都要二十个铜板呢。”
等农妇烧好热水,用木盆装好,并捣好的草药拿进屋子。
没一会儿,她再次进来,手里拿了两套干净衣衫,道:“你俩的衣服都湿了,这是我儿子和闺女的衣服,虽旧了些,但也算好的。”
农妇想起什么,拉过林良善的手,好奇问道:“姑娘,这小子是你什么人?他身上怎会有那么多伤?可方便换衣服?我家大力刚回来,可以让他来帮忙换。”
林良善想了想,泪水涌出,哽咽道:“他是我弟弟,我们本要去看亲的,却遭遇了绑匪,这才落了难。”
“绑匪?”农妇惊道。
本昏睡在矮榻上的闵危咳嗽起来,朝这边喃喃:“我不用人换。”
林良善以为他昏睡过去,这才乱找个理由胡诌,没想到他都听见了。她的眼泪顿住,演不下去了,干声道:“麻烦你了,他的衣衫确实需要人帮忙换。”
闵危不喜他人近身,呼吸间都是高烧的热气。
林良善可不管他的,她拿了那套暗粉的布裙到隔间换,又在外等待。
半晌,那农妇的儿子出来,朝她道:“你的弟弟不让我帮换衣服。”这恐怕是他见过最好看的姑娘,红晕在黝黑的脸上都看不清。
他很自愧,就连换衣服这样的小事都没能帮成。
闵危半睁着眼,迷迷糊糊地见着一抹倩影冲到他面前质问:“你现今发着高热,身上还有伤。衣衫都不换,是等着死吗?”
刚说完,林良善闭嘴了。他是为了救她才成这样的,自己还对他恶语相向。
“真宁,我叫人来给你上药换衣,这样身体才好的快些,好不好?”
她在温柔地哄他,可闵危心口堵着一口气,不上不下地,直叫他紧抿着唇。
好一会儿,他才嗫喏道:“那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他说:“我还没想好。”
林良善没想到这种时候,他竟然闹起脾气来,这还是第一次。不过她也只当他脑子不清醒,想让他赶紧伤好,不然自己良心难安。
“好。”
闵危在极度不愿意中,被人上下摆布地上药换衣。他真的厌恶极了,可这具身体不过年少,太弱小,根本扛不住这些个摧残折磨。
在这期间,他问:“现今是何年?”
大力道:“正是庆历二十二年。”他疑惑地处理少年后脑的伤,想这人莫不是傻了?
闵危虽有猜测,但骤听到确切的年份,还是不免震惊。
他自然知晓这具身体是自己的,若如此算,他现今不过十三。所有的一切都在重返,可又有不对的地方。
滚烫昏昏的脑中,那些场景又开始来回流动。
闵危这才注意到那些遗漏的细节,它们都在昭示着同一件事:林良善和他一样,都回到了从前,且比他更早。她的所作所为,都不过利用罢了。
就连目前的这点温柔,都是给予“真宁”的。
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一丝可悲。
作者有话要说:唔,基友提议把男主的年龄设定提至十三,不影响剧情哈,男女主差两岁,依然年下模式。不过男女主的年龄差有一个蛮重要的剧情,也不知道有没有小阔爱看出来了,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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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先虐哈男主的心。
第四十七章
庆历二十六年,立冬后的第三天。寒风吹拂,镜湖薄冰。
镇北王世子迎娶林小姐的消息在梁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先前,这位威远将军林安的女儿在大街上打死一人的事情刚消停下来,百姓皆道这是当官的仗势欺人,准是她那位好哥哥替她摆平的。
现今这位林小姐竟然丢弃了青梅竹马的江大公子,反而要嫁作镇北王世子妃,可见其贪慕权势。
这样恶毒的女子,战功赫赫的镇北王竟然允许她嫁入王府,该是她又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歹毒事,迫地世子不得不娶她。
众人打抱不平,却在一阵如雷鸣的鞭炮声中,看见十里红妆,百担聘礼。
镇北王世子骑着一匹高头红鬃马,面带微笑地前往都院巷接亲。
实在诡异,难道这是一桩双方都愿意的好姻缘吗?
“公子,镇北王世子已经到了。”
林原见着再次被泪水冲花的妆容,上前握住那单薄的肩膀,叹气道:“善善,此事已成定局,无论如何,你今日都是要嫁入王府的。我已和世子说好,他不会为难你。”
林良善的两只杏眼已经红肿不堪,她一把推开林原,声音尖锐:“我都同你说了,我和他什么都没发生,为什么你就不肯信我!你还是不是我亲哥!”
“给小姐净面,不用再给她梳妆了。”
林原站定,转过身,沉声吩咐。
可她闹得太厉害,桌上物件被扫落在地,瓷器一类碎了一地。她又接着去摔那些镇北王府送来的礼品,一时屋内都是乱哄哄的阻挠声和尖叫声。
无奈之下,林原只能用红绸将人绑了,亲自拿温热的白净帕子,给她擦去那些糊塌的脂粉,轻声道:“善善,这是御赐的婚嫁。”
在一行清泪落下前,他拿过陈娘手中双凤戏珠的红盖头,轻搭在繁杂精致的凤冠上。
“红萧,到了王府,好好照顾她。”
街道上是围观的众人,近侍秦易乐呵呵地,嘱仆从将带着的饴糖分与他们。在热烈的鞭炮声中,大家笑着说各种祝福的话语,镇北王世子也只是淡笑地应着。
因此当林原背着被绑着的新娘子出来时,众人大震。
“记住你答应的事。”
“我说出的话,你尽可放心。”闵危看了眼被塞入花轿中的人儿,勾唇笑道。
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和奏乐,从林府到镇北王府的路途中,新娘子都安安静静地不曾闹腾。可等下了花轿,她又开始挣扎起来,尽管被红绸绑着,有眼睛的人都看出了她的不愿。
闵危翻身下马,将她身上的红绸解下,递予一旁的喜婆。继而低身,隔着红盖头,在不安的她耳边道:“若不想林府出事,你就安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