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去保护这些无辨是非、叫人心灰意冷的百姓,不如将生命最后的这一段时光用来独处。
静静地喝一盏酒,想一些叫人快活的记忆。
喂救命啊,那个谁!那个谁!!救救我
然而,那隐约的求救声并未淡去,反而越发绝望。厚实沉重的朱门也被拍的哐哐作响。银止川起初并未在意,他已经心意已决了的直到后来,恍惚间,他却忽然发现这呼喊的音色有些耳熟。
救救我啊我我好害怕
握着酒杯的手稍稍停滞,银止川心中不详的预感愈发浓重,他迟疑地放下酒杯,走到府门前。
然而,就在他就要开门的前一瞬,门口倏然响起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像一堆人联合起来捉捕一个人,声音嘈杂,动作也杂七杂八的。其中还掺混着不耐烦的骂声。
跑!还跑啊!
告诉你,给老子老实一点别自找麻烦!
银子都领了,这时候后悔,来得及么!?
并且奇异的,在这些骂声中,被追捕的那人却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只是啜泣。
仿佛连最轻微的违抗,也是不敢。
走吧,跟老子回去!
一群人押送着猎物,大获全胜,推推搡搡地往回走去。远远的,似乎听见他们在说:下一批,可就轮到你了!
银止川推开门时,只能瞧见一个很远的背影:一群穿着麻布衣衫的男人,扣着一个身形瘦削干瘪的小孩
似乎是心电感应,在即将经过墙头拐角的那一瞬间,那少年回过了一下头
是张脏兮兮的熟悉的小脸,小乞丐!
银止川怔住了,但是下一刻,恍若又怕被银止川看到似的,小乞儿唇角抽动了一下,怯怯地回过了头去。
不要跟过来?
救命?
银止川迟疑地想着,那一瞬间,他摸不清小乞丐没有表达完的意思。
方才没有开门的几分钟,他想同自己说的是什么?
他又是从哪里死地求生地跑出来,即将又被捉到哪里去?
银止川只迟疑了一瞬,而后便敞着门,快步跟了上去
此时,镇国公府府门大开,半刻钟之后,西淮便赶了过来。
但是,在此时,银止川追出了数条街,在越发接近城门口的时候,他恍然踩进了一地泥泞的温热沼泽。
他抬起腿,后知后觉的,看到了银线白靴边缘濡湿的鲜红血迹。
很难形容银止川在看到血滩中还掺杂着精液杂沫时的心情。
他不是第一次身临战场,但是是头一次,在城内看到如此血腥残酷的画面。
人来人往的繁华都城已经不复存在,只有血洗过一般的修罗地狱。
因为是直面燕启人攻击主力的地方,正门口比星野之都内其他地方更可怖的多。
触目可及的,便是断肢残躯。还有被剖开肚腹的士兵,血淋淋的肠都淌了一地。
涓涓的血从躯体里流出来,像是小溪的声音。
如果在平时,这样可怖的场面叫任何一个闺中小姐或孩童看到,都会捂眼作呕,但是此时
一个脏兮兮一脸血污的小孩蜷在角落中,抱着一只小狗,呆滞地看着这一切。
银止川从她面前经过时,她僵硬地抬头看了银止川一眼,银止川注意到她的眼睛里仿佛有泪光,但是小孩却没有任何表情的,只是那样痴傻木偶一样坐在那里。
流箭来了不知道躲,飞石砸在面前也没有动静。
你躲到安全的地方去。
银止川下意识说。
但是旋即,他又愣住了:星野之都此刻,哪还有安全的地方?
连惊华宫沦陷,恐怕也不过时间问题。除了早前逃走的那些人,现今还留在城内的百姓,恐怕都要成为盛泱的陪葬了。
小心。
下意识的,银止川替小女孩挡下了又一只飞来的流箭,叮嘱她:总之不要留在这里找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先躲起来!
来不及亲自将小孩护送到一个完全安全的地方,银止川只得将她先搂起来,然后连同她的小狗一同塞入一个空房屋的米缸中,再三重复:不要发出一丝声音不要乱跑。等到足够安全的时候,再出来!
可是,什么时候会是足够安全的时候,那个时候还会不会到来,银止川也不知道。
他已经放开这大局太久,无力去改变它什么了。
小乞丐的去向已经追丢,银止川只得接着往前走去
在更接近城门的地方,有众多黑压压的人影。看不清楚他们集结起来在做什么,只能听见有隐约的嘶吼和哭腔。
担心打草惊蛇,稍作停顿后,银止川从路边一个死尸的身上剥下一套衣装,混进了人群里。
我们会死的吧?
兢兢战战的声音,一个士兵蜷缩在城墙根下,低声地颤抖说。
不、不会的
然而另一个同伴,恐惧已经令他笑起来比不笑还难看,仍鼓励地回答说:只是射出一箭,射完之后,我们就立马撤下当初告文上是这么说的啊。应当不会出事的。
可是,那些在前面批次里上的人,根本没有活着回来啊
脸上黑黢黢的小兵仍旧在发抖:连尸体也没有看见
说不定他们还活着呢?
同乡人僵硬地扯动唇角:所以才没看见尸体也许还有另一条撤退的路,他们都从那里走了。
集结的队伍中,一片沉默。
但是任何人都知道,未知的恐惧在这支小队中流窜,形成无形的、但巨大的压力。
他们就是见到城头昭示而来报名勤王的义士。
因为有御史台的一纸文书,又能领十颗金铢,这些一生都或许没有见到如此多钱的贫家小孩几乎毫不犹豫地就加入到了其中。
可是入编之后,令人惊异的,号称要将他们培养成盛泱砥柱的王为良等大员,却根本没有对他们进行系统的训练。连基础的操兵都没有进行过。
只给他们每人发下一支做工精美至极的琉璃玉箭,握在手中冰凉彻骨,即使在阳光下,也透出一种诡谲阴冷的味道。
王为良叮嘱他们,将自己的血液滴入一滴到这玉箭之中。
而后,就再也没有管过这支义兵。
不、不要再无端猜测了!
似乎是无法容忍军心濒临溃散边缘,一个剃着平头,模样看起来老实至极的兵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