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淡漠的上京领主低声喃喃,他仿若出神般低语:我不想与你相互亏欠。为什么世上总会有能够说出这样的话的人呢?我真讨厌啊
因为它会让人彻夜难安,陷入往事的折磨中。
领主,不好了!
沉默间,门外却传来惊乱失措的禀告声。
花辞树抬眼,只见一名下属领着一袭黑色的身影踏入门中。那人少见的脸色微微苍白,凌冽如折锋的唇抿了起来,眉宇间也显出一种欲言又止的神色。
你们都去门外候着。
花辞树立时会意,吩咐所有人退于室外。
时隔数十年,花辞树还是第一次又见到黑衣剑客脸上显出这样的神情。那上一次,还是他们孤身闯进盛泱王宫的时候。
六哥,怎么了?
花辞树低声询问。
盛泱还有炼琉璃骨的器具。
黑衣刺客唇微不可见地动了动,吐出的,却是石破天惊的话语。于花辞树骤然收紧的瞳孔中,他接着说道:王为良压着近千名骨奴,就等着威胁你!
西淮一路跌跌撞撞,扶着苍苍高树离开了深林。
在近出丛林的时候,他短暂地失去了意识数个时辰。那种火烧火燎的剧痛,好像整个肺腑都要被熔尽的苦楚,即便是叶逐颜,也有种撑不住的感受。
然而,西淮沉沉地喘着气,在额头上满是冷汗的时候,心中想的却是:
原来是这样的感受啊。
在银止川中迷梦草的毒的时候,原来他经历过的,是这样的痛苦。
难怪他不肯再原谅他,如此剧毒,却是从自己心爱之人的平安锦囊中取出,恐怕任何人都不会再对彼此抱有希望吧?
可是可是。
当一个人做过一件错事之后,其余更多的错事即便不是他所为,也已经百口难辩。
他和银止川,就是本不应该相遇的两个人吧?
西淮握紧了手中的解毒粉末,缓缓踉跄着走向城区:
不管是应当相遇也好,还是不应当相遇也好。就让这一切的错误,都在此结束吧
娘亲爹亲
走进城内的时候,西淮却骤然发现,仅仅离开了一天的星野之都整个变样了。
簌簌而下的房屋泥土,惊乱逃荒的城民,匆匆而过的守兵原本就濒临临界的星野之都在不期然间被打破了平衡
燕启人发起了攻击。
城门口传来巨大的撞击声,混杂其中的,还有嘶吼和哀喊,远远的看上去满是红通通的火光。
有人在喊走水了走水了;有人在背着包裹逃命但也不知道能逃去哪里,燕启人早已经从外头将星野之都围死了,有试图突围者,全部惨叫着被射杀;更多的,是抱着亲人和幼子,抱头痛哭
西淮路过一个敞开了门的屋宅,里头挂着一个自尽了的平民板凳踢掉后,无着落的尸体在房梁上微微晃荡着。
老天啊救救盛泱吧我们做错了什么,要造这样的孽啊
哭腔和哀喊起伏不绝,无数人跪俯着,满脸泪水,祈求上天。
这些平民,在盛泱好的时候没有享到盛泱的福;在盛泱灭亡时,却遭着因盛泱而带来的罪。
尽管已经早有预料,但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西淮还是禁不住地身体微微发颤
他好像又回到了沧澜城破的那一天。
一样的血光连天,一样的惊乱恐惧,退无可退中,不知道自己还能躲去哪里。
感到呼吸有些发紧,西淮踉跄着倒退了一步,然后加快步伐,快速地朝镇国公府赶去
他想见到银止川。
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这些鲜血和人命的时候,有一瞬间,他怀疑起了自己对盛泱的灭亡无动于衷是否正确。
然而,再见到银府的时候,同样对西淮当头棒喝。
他看着这大门洞开的府邸,并没有遭人闯入的痕迹,但是府内,已经一个人都没有。
怎么会
西淮站在原地,怔怔自语着:银止川银止川!!
他攥紧了手中好不容易才弄来的解药粉末,近乎是失态地四处大声呼喊。
然而熟悉的府宅已经空无一人:水榭楼台,幽径乔木,曾经和银止川一起拾过落花的地方、推过秋千的地方,都是一片空荡。西淮自己的声音在大而寂静的环境中回响着。
草木依旧,物是人非。
你你找人么?
许久,才听一个怯怯弱弱的女子声音从厨房内传来。她大抵是外头太乱,见镇国公府空着,壮着胆子躲避来的。
女子藏在厨房的一个竹篓底下,此时小心地伸出了头,探究地看着西淮:我我方才看到,一个穿银白色衣裳的人,跑到外头去了往左拐。
西淮呼吸一滞,瞬时也跟了出去
那一刻,他想到,好不容易弄来解药祈求上天,一定让他找到银止川!
两个时辰前。
银止川是向来无所谓盛泱死活的,燕启开始攻城的时候,他正在房中擦枪。
濯银的锋锐的长枪,银止川慢慢从枪尾擦到尖锐的锋。
外头地震山摇,他却平淡自若到了极致,好像和平日的闲散早上也没有区别。
晨光漫漫的从窗纸透进来,落在雕木桌面上。
虚空中,浮尘轻舞。
如若在平日,院子里还有老门房哼曲儿的声音,但是现下银止川都早已将他们赶走了。让他们去星野之都周边的乡下,躲过战乱,再回城中。
院子外空寂寂的,银止川于是自己哼哼了一曲《何以归》。
英雄拔剑兮,红妆空罗帐。
美人梳妆兮,涉泽别征郎
这是空旷苍凉的曲子,从前军中唱起时,总充满着一股离人哀伤之意,仿佛此去难归,妾郎死别。
然而银止川唱不一样,他唱什么都是轻浮的,带着一点儿世家子的纨绔气,令人一听就想到星野之都的繁华似梦,香驹宝车。
救救命。
隐约的,外头好像响起了拍门求救的声音。但是银止川没有理从燕启大军逼近以来,他已经听过了太多这样的声音。
而他银止川,着实是一个记仇的人,曾经低谷时的谩骂指责,无端冤屈,让他对这些曾经伤害过自己血亲的人已经心冷硬到了极致。
凭什么要原谅呢?凭什么要救赎呢?就因为他生在将门,就一生要无怨无恨,受尽不平不公也不能生怨言吗?
银止川倦了,他是个不受任何伦理道德拘束的人,他的祖辈想也不敢想的事,他会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