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景将托盘放在桌上,说:“案件扑朔迷离,又诸多阻碍,为了荡平前路,臣不得不出此下策,诸多不敬,还望殿下宽宥。”
李弗襄:“我明白。”他紧接着问道:“陛下知情吗?”
高景:“当然。”
事关李弗襄的安危,若事先不与皇帝通个气,恐怕事情要闹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李弗襄放心地点了点头。
高景客套地嘱咐了几句,没有多呆,临走前,腰上一把碧玉制的规尺落在了地上。但他似乎没有发觉,脚步不停。
李弗襄侧目:“高大人?”
高景:“嗯?”
李弗襄:“您的东西掉了。”
高景回望了一眼,唇边勾出浅浅的笑意,依旧将之弃在地上,带上门离开了。
高悦行从床下探出半个身子。
李弗襄扒着床沿,低头看着她:“你爹爹是什么意思?”
高悦行抹了抹头上的冷汗:“我爹提醒我注意分寸呢。”
沉默了片刻。
李弗襄:“你要走了吗?”
高悦行:“要走了。”
沉默了片刻。
高悦行想走又舍不得,不走又行不通,道:“总之你已经住进了我家里,我会多来看你。”
李弗襄望着她低头捡规尺的背影,忽然说了一句:“你什么时候才能及笄啊。”
待到她及笄,他就能娶她了。
高悦行直起身,听了这句话,只觉得十分恍惚。
似乎在不久前,她望着幼年稚嫩的李弗襄,也曾有过同样的感慨——“他什么时候能长大啊。”
没想到,最后,竟然还是他赶在了她的前头。
高悦行:“再有两年,很快的……”
晨起请安时,高悦行将碧玉规尺递到了父亲的面前。
当着高夫人的面,高景并不戳穿什么,只是淡然道:“丢了好些日子,原来让你捡到了。”
高夫人看了一眼,一手拨着茶沫,道:“丢了?我怎么记得昨天还在你身上见到它来着?”
高景身上的物件,没有她不上心的。
高悦行端的和个没事人似的,逗弄自己的弟弟。
高景抿了一口热茶,说:“是吗?夫人你是不是记错了?”
高夫人彻底迷糊,想了半天:“哦……或许是吧。”
高悦行耳朵里听着他们的谈话,心里在想——原来这就是难得糊涂的智慧吗?
但是高悦行总觉得母亲不是难得糊涂,而是真的迷糊。
她的父亲虽然智计无双,却从来没有将手段用在自己的母亲身上,他始终以一个保护者的身份,将家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或许他展开向外的翅膀坚不可摧,或许早已遍体鳞伤。
但是母亲不知道,她们也无从得知。
高悦行理解的难得糊涂,不是互相之间的欺骗。
而是我明知道你一身的刺,却依然愿意交托信任,将自己最柔软的腹部贴上去。
今日。
李弗襄在大理寺重伤失踪的奏折呈上了御案。
大理寺的现场,除了散乱的桌椅,还有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迹,在高景的推波助澜下,陈静沉被迫站在了风口浪尖。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终于到了他该想办法自证清白的时候了。
高景只提了一个要求,清查陈家内宅。
第56章
陈静沉断然拒绝,且莫名其妙,你查就查,盯着我家内宅干什么?
高景尝到了甜头,再次故技重施,暗中派人在陈大人府邸的后门处泼了一滩血,然后堂而皇之地敲开了陈家大门。
陈静沉气得跳脚大骂无赖。
高景气定神闲,对付无赖就要有对付无赖的法子,谁要和你讲君子之德江湖道义。
高悦行对这个案子很感兴趣,但是父亲大人在上,高府大门一关,她连往外瞄一眼都不可能,母亲和长姐拉着她家长里短,一个刚满四岁的弟弟成天在花园里淘气。高悦行若是肯安于现状,这便是最静好不过的日子了。
可惜,她坐在廊下,望着艳阳高照下的草木繁盛,面是暖的,心却是冷的,她知道,这样平静安好的命不属于她,不敢贪恋,怕将来还不起。
高悦悯看着自己的妹妹:“你前段时间总是往宫里跑,隐约听说你和那位五殿下有年少的情分?”
高悦行手里头正拿着两根丝线打着璎珞,说:“姐姐最近看我一直欲言又止,原来是想问这个啊?”
高悦悯见她不避讳这个话题,才放心,说道:“你今年十三,也到了该考虑终身大事的年纪,母亲前些年想替你留意来着,可是被父亲劝阻了。”
高悦行好奇道:“父亲说什么?”
高悦悯:“父亲说,你的婚事恐怕由不得家中做主,操心也百搭,不如静观其变。”她顿了一顿,补充道:“这是父亲两年前说的话。”
高悦行:“父亲心中总是有成算的。”
她的上辈子,对父亲的印象并不深刻,她就像寻常养在深闺中的小女孩一样,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父亲的荫蔽。至于父亲如何在腥风血雨的朝堂中立稳脚跟,又是如何在一群豺狼虎豹间游走保全自身,她一概不知。
见过了,才难掩心中的震撼。
高悦行懂自己的父亲,她觉得父亲应该也懂她。
高悦悯见妹妹的眼神逐渐发直,神思不知飘到哪里去了,于是唤了一声:“阿行!在想什么?”
高悦行猛地回神,发现手中的璎珞不知不觉打歪了,于是面不改色拆掉,重新再来,嘴上说道:“我离家了这些年,不知京城有没有新鲜事,姐姐讲些给我听吧。”
高悦悯:“天子脚下,国泰民安,倒也没有特别的,或者,你是想听听那位五殿下的趣事?”
假装听不出姐姐的打趣,高悦行笑了笑:“也可,那就讲讲他吧。”
高悦悯:“陈小姐那桩事就不必说了,咱们这位五殿下,在京中可是位十足的纨绔,成天游手好闲,招猫逗狗,甚是潇洒……你知道陛下去年刚纳了一位昭容吗?”
高悦行大惊失色:“什么?”
不怪她,皇帝身边已经近二十年未曾纳过妃嫔了。
而且,上一世……也没听说啊。
高悦行:“那位新昭容……什么来头?怎么这事还和五殿下有关系?”
时隔一年,高悦悯说起这事,也觉得荒唐,道:“叙州的永平侯犯了事,全家流放的流放,下狱的下狱,永平侯有一独女,传闻容色无双,有章台杨柳之姿,押送进京,充入教坊司……那些男人,对她垂涎已久,甚至还有不远千里,专门为她赴京而来,在她进京的头一日,教坊司外,就有几位子弟闹成了一团,打得难舍难逢,甚至还见了血。那位侯府小姐当场欲触柱自尽。”
充入教坊司,便成为不知死活的官妓,对于娇生惯养的侯府小姐来说,确实不如死了痛快。
高悦悯:“是路过的五皇子将人救下了。”
高悦行哦了一声:“他又救人去了?该不会又救出麻烦了吧?”
高悦悯:“还真让你猜着了。”
高悦行:“怎么说?”
高悦悯:“五皇子何等身份,他硬要将人带走,寻常人等也不好拦……可毕竟是教司坊的官妓,没有陛下的旨意,谁敢造次。”
事实证明,李弗襄敢,他的胆子确实大到没边儿了。
高悦悯说到这,露出了一个很微妙的表情,可以说是一言难尽了:“殿下当街放言,此女姿色无双他要把人带进宫里献给皇上。”
高悦行倒吸一口凉气,脑子里嗡嗡作响。
李弗襄真是踩在皇帝的痛处上蹦跶。
他怎么能干得出来——儿子给老子献女人。
高悦行喃喃道:“……皇上没打死他呢?”
高悦悯一点头,说:“打了,说是传了板子。”
高悦行手里的璎珞又打歪了,再次拆掉,不想重来,心烦意乱地扔在一边,问:“那他……”
高悦悯知道她想问什么,说:“第二日,皇帝就下旨,把他塞进了出征西境的军中,他离京的时候,身上应该还带着伤。但想必不重,大家都明白,皇上舍不得的,不然也不会真的将那位女子纳了,还给了个昭容的位份。”
高悦行恍恍惚惚地避开人,走到李弗襄的住处外,站在门口犹豫了很久。她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不认识他了,他脑袋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啊。
李弗襄在屋内感觉到她来了,等了半天不见人,于是主动推开窗户的一条缝。
他倒是时刻牢记高景的警告,要把自己藏好,不能让旁人发现。
高悦行仰头望向他。
李弗襄见左右无人,便大胆将窗户推开了些,冲她递出一只手。他手心向上攥着拳,似乎是藏了什么东西。
高悦行下意识的抬手接。
然后,一朵红艳的秋海棠轻飘飘落进了她的手里。
这个季节怎么有秋海棠。
高悦行定睛一看,原来是纸折的,他倒是手巧,花瓣层次分明,乍一看,差点以假乱真。
只是这颜色……
高悦行发现自己只是托了一会儿,手心便染上了一片红。她皱眉,抬起手闻了闻,一种浅淡的香味十分熟悉。
高悦行:“……胭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