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模糊了眼眶中蓄满的泪水,叶开用力眨了下眼睛,最后一行眼泪顺着脸颊滑下。他很快地再度用手掌擦掉,推开门进屋。一进一出都很短暂,流动的潮气带入屋外的湿热。叶瑾抬起头,看到叶开仍在笑。
“你输了,你知道吗——”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么高兴,眼角眉梢的笑意天真又干净,仿佛恢复了无忧无虑的样子,就连挑衅地上扬起起的唇角都让人觉得可爱。他看着叶瑾,又重复了一遍,“你真的输了。”
一纸合同在手,叶瑾无论如何都不会输。
她甚至可以让陈又涵倾家荡产。
然而她仍是保持着坐在书桌上的姿势,看着叶开笑了笑,目光柔和下来,说:“是的,我输了。”
而后,在叶开震惊的目光中,她一手捏着合同,一手按下打火机,如同点烟般慵懒地点燃了那五页纸。
火光亮过灯光,叶瑾半侧着的脸被火光照耀。火舌窜得很高,但纸很快燃到尽头,叶瑾松手,渐渐偃旗息鼓的火舌卷着剩余的白纸落在地板上,在那里完成了最后的燃烧。
白色的纸变成了黑色的灰烬,昂贵的人字拼地板上留下深色印记。
“我说过了,这份合同只有我和陈又涵知道,妈咪不知道,爸爸不知道,爷爷也不知道。”叶瑾耸耸肩,撑着桌子赤脚跳下,“回头转告陈又涵,作为商业合作伙伴,我对他违约失信的行为深表痛心,下次再想合作的话就没那么容易了。”
叶开神情复杂,混合着深深的惊异,最终,他只能意味不明地说:“叶瑾,我真的看不懂你。”
叶瑾穿过那一片零落的灰烬,走向他:“对你和陈又涵失去的两年,我抱歉,但不后悔。我今天郑重向你道歉,但不代表我觉得我做错了。对不起。”
“你可以有更好的处理方式。”
叶瑾拨了拨颈后的长发,沉默了两秒,温和地说:“也许,谁知道呢。博弈、权衡和取舍,你有了为自己做主的权力,就要接受选择的痛苦。这件事情和我没有关系了,妈咪那里怎么处理,你自己看着办,我不会再阻挠,如果有什么我帮得上——”自嘲地笑了笑,“而你们又还算看得上的,可以和我说。爷爷那里——”她停顿了一瞬,“你长大了,这个痛苦的权衡,你爱情和人生的选择权,至此,我全部交还给你。”
她离得叶开很近。看着他长高的,从一米六到一米七八,天天念叨怎么还没到一米八,到现在的一米八二八三,她也从弯腰听他讲话到如今不得不仰起头。
看到她抬起的胳膊,叶开出乎意料地没有躲开。
叶瑾虚虚地揽住他,在他后背轻轻拍了拍:“我唯一真正后悔的,是轻视了你和陈又涵的爱情。如果我对你们的爱情有多一份信心,你说得对,也许我会帮你。只是小开,我问你的那两个问题,真的有更好的处理方式吗?如果你找到了,我会很高兴。”
她转身离开的时候,才听到叶开的声音。
他说:“已经找到了。”
走至门口的背影果然一僵,叶瑾没有回头,“是吗。”
“我说过你输了——爷爷——他早就知道了我和又涵哥哥的关系。”
第102章
在叶瑾三十多年顺风顺水的人生中, 除了第一段恋情遭遇的挖心剜骨的背叛,还从没有哪句话能像现在这样让她整个人都如遭重击。
她保持着一脚已经踏出门外的姿势,凝固在当场。而后不得不扶着门框站稳, 闭眼稳了稳摇摇欲坠的心神,才缓缓问:“——你说什么?”
叶开经过她身侧, 脚步略一停顿:“喝一杯吧。”
随即走出书房, 走入一墙之隔的起居室。
倒悬的花瓣水晶灯被点亮,叶开打开橙色马鞍革的酒柜, 从中取出一支轻井泽威士忌。叶瑾走入时悄无声息,叶开没回头看她,从冰桶里夹出剔透的冰块。微凉的液体在灯光下如同金色,被轻晃着倒入水晶杯。
叶瑾面无表情地接过他递过来的酒杯。
“你说得不对,最起码就威士忌来说,我就更喜欢轻井泽,而不是麦卡伦。”叶开脸上笑容很淡, 近乎于无, 但或许是眼神的缘故, 总让叶瑾觉得他现在心情不错。
麦卡伦是陈又涵钟爱的威士忌品牌。
“试试?”叶开挑眉,冰块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好听的碰撞声。
他在等叶瑾跟他干杯。
两支棱花水晶杯终于在灯光下交碰, 叶瑾抿了一口,淡淡道:“你忽悠谁?轻井泽从苏格兰进口大麦, 跟麦卡伦用的是同一个品种。”
叶开忍不住笑了一声:“golden prose,那款大麦的名字, 黄金诺言。”
不常喝酒的人未必能品得惯轻井泽的风味。更浓郁的泥煤风味,更厚重的质地,比苏格兰威士忌更苏格兰。叶瑾果然喝不惯,轻尝两口就蹙起了眉。
叶开倚着酒柜, 长腿交叠,单臂抱胸,端着酒杯的姿势娴熟而放松,“三月份六十九万拍下来的。不瞒你说,拍卖槌敲下的时候脑子里很不争气,想的居然是哪天跟他一起喝酒的画面。”
叶瑾无话可说,忍着舌尖的苦涩:“你对上他一向不争气。”
叶开瞥了她一眼:“什么叫争气?是一定要折磨得彼此生不如死,还是为了争一口气宁愿忍着内心汹涌的爱意和一定想要走向他的渴望,口是心非地说我就是不原谅你?”
叶瑾张了张唇,最终还是没说话。
“人不能过得这么糊涂,尤其是当你的个性顽固又坚韧的时候,就更要聪明一点。你说过的,成年人的世界有很多陷阱,不过我觉得,最大的陷阱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叶开抿着勾了勾半边唇角,似笑非笑地回眸看她:“自作聪明而不自知,沉浸在自己无所不能的幻觉中固执地、无可救药地自说自话。”
“……你在教我?”叶瑾匪夷所思,近乎陌生的看着叶开。
“你教了我一堆大道理,我只回敬你这一句。”叶开仰头喝完杯中酒,舒展的脖颈曲线和滚动的喉结在灯光下有疏离而致命的吸引力。
叶瑾不合时宜地想,他整个人都打上了太多陈又涵的印记。
“我跟又涵哥哥是追尾碰到的。他还爱我,这个事实只需要一眼就能看穿。不过就像你推测的那样,我已经在努力ve on,所以没有给他任何机会。后来去云南调研,好巧——竟然会那么巧,他刚好也在。你知道那种地方要怎么过去?”
见叶瑾摇摇头,他才勾了勾唇继续说:“飞机大巴面包车拖拉机再步行,甚至在google地图上都找不到。你知道吗,又涵哥哥也胆小了。他那种人面对爱情竟然也会畏首畏尾患得患失,遮遮掩掩地不敢让我看穿,但是你明白的,喜欢一个人怎么藏得住?”
叶瑾想到陈又涵按进掌心的烟头。
“但我依然没有给他机会,在他说出口前就拒绝了他。拒绝的理由——”叶开低头笑了一下才说,“是因为我觉得他无耻,两年前说了那种话,现在怎么能当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求我重新开始。”
他的笑难以描述,掩在暗影里的双眸也没有笑意,而五官都那么冷。叶瑾心口被蜇了一下。她意识到叶开这一个笑,是在嘲笑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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