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僧记10(1 / 2)

元臻臻如遭五雷轰顶, 险些站不住:“这大师不、不是才来的吗?怎么就、就……”

“是啊, 据说还是先帝从盛州请来的得道高僧。”那客人压低了声音道:“可能是‘那位’病得实在太厉害了, 想带一位大师下去,辟邪禳灾, 逢凶化吉……”

另一个客人跟着补充:“岂止啊, 我听说那天宫里死了好多人哪!许多后妃宫人都被‘带下去’啦!可能那位真的怕待在底下太寂寞罢。”

“这么惨啊?哎……”

元臻臻浑身冰凉, 好半天缓不过神来。封建社会真是害死人!那狗皇帝是疯子吗?!自己病死就算了, 还拉那么一大票人陪葬?!

关键里面还有她认识的人!那位可亲可敬的高僧,救过青澄的命,也救过她的命, 慈悲仁善, 与世无争,却被皇权轻而易举地夺去了生命!

后来他们还说了什么,元臻臻已经听不见了,她脑子里乱哄哄的,观逸大师不在了,那青澄呢?他现在肯定得到消息了, 他一定很伤心很痛苦吧?

元臻臻几乎想立刻飞到他身边去!

这时候也不管什么严不严查了,元臻臻向老板告了个假便急急出门, 反正达官贵人们这会儿都缩在城里, 她几乎不会被熟人认出来。

今日的九龙寺比以往安静许多,也不知是不是国师涅槃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这里, 所有人都行色匆匆, 面色凝重。

元臻臻买了一些蜡烛纸钱, 假装香客混进去,装模作样地参拜一番后,就直奔后山竹林。

山风凛冽,天空中堆满了阴沉沉的浓云,寺中人烟稀疏,元臻臻一路上都没遇到阻拦,当她喘着粗气跑到竹林里的时候,等待她的却是一片无边的空寂。

没有习惯在这里打坐的僧人,只有风吹竹叶的飒响,将她心底里的希冀一一扫灭。

青澄不在这里,那便是在厢房吧?元臻臻咬了咬牙,决定找个僧人打听一下,亲自上门寻他。

正打算离开,结果一转身,脚步霎时顿住——

身姿挺拔颀长的青年正静静站在不远处,僧袍雪白,随风飘动,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忧伤。似乎听到周围突然安静下来了,他疑惑地侧了侧脸:“臻臻?”

仿佛一朵烟花在心房炸开,满腔失落和沉重都瞬间消失!元臻臻激动地飞奔过去:“阿焕!”

她像一只鸟儿不管不顾地扑入青年怀中,青澄猝不及防差点被撞倒,怕连累了元臻臻,只好用双手拢住她纤腰,稳住她身形。少女柔软的曲线贴在胸前,馥郁的幽香烧得他脸颊迅速烫起来。

元臻臻搂着他的脖颈:“你怎么知道是我?”

青澄浑身僵硬,说话也不连贯了:“气、气息,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独特的气息。”

所以你把我的味道记得这么牢吗?元臻臻好似完全忘了他之前的抗拒,脚尖一踮,就在他下巴上亲了一记。

青澄被那一吻定在原地,睁大眼睛,心跳彻底乱了。他明明应该松开手、推开她的,可实际却像中了迷魂药一般,任由她在自己身上小动作不断,他却不知怎么,根本抬不起手来去阻止……

他实在太想念她了。每一寸身体和灵魂都渴望着她。他无法自欺欺人。

元臻臻心疼地抚摸着青年瘦出棱角的脸庞,和他唇边冒出的一圈憔悴的青须,笑容一点点沉寂下来:“阿焕,我听说,观逸大师他……圆寂了?”

她不知道青澄听说了多少,只好用这个看起来最为平和的词。

“……是。”

感觉他的手指微微用力,元臻臻明白,青澄应该是知道内情的。

“阿焕,你……想哭就哭出来吧。”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找到他的手紧紧握住。对于青澄来说,观逸大师陪伴他的年岁,比他父亲还要长,所以大师不似亲爹,胜似亲爹了。

“我没事。”青澄垂下眼睫,苦涩地勾了勾唇角:“臻臻,这几日我大概会被宣召进宫,你没事就别来找我了,免得撞上官差。”

元臻臻蹙眉:“宫里太危险了,他们能杀大师,也能杀了你,别去了好吗?我们一起回盛州吧。”

青澄摇头:“新帝的脾性我很了解,他不会放我走的。师父的事情,我必是要去问个清楚的。何况,我也想……”

他欲言又止,元臻臻眨眨眼,蓦地明白了什么——他也想等着新帝践行承诺,为沈家翻案?

气氛一下子陷入沉默。

寒风呼啸,从天际卷下来一些碎屑,轻盈飘落在他肩头,化作一片晶莹。

……下雪了吗?

元臻臻忽然想起秋鹿夫人说的,当时在徒流路上,沈家三十七口就是遇到了雪崩才殒命的。

所以大约每一个雪天、每一片雪花,都是在提醒他,要为家人申冤报仇吧……

呵拢着她的温暖大掌慢慢上移至脊背,把娇小的少女紧紧拥在怀里。青澄叹息着在她耳边呢喃道:“臻臻,你好好躲起来,等我回来。”

更多的承诺,他给不了,只能先祈求着,两人都能平安回到盛州。

元臻臻眼眶发热,心头狂跳:“嗯。”

她不敢久留,和他互诉衷肠不多时,便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踏出九龙寺的时候,因为压低了草帽,元臻臻差点和一个步履匆匆的女人撞上,她说了声抱歉,也没细看,便离去了。

却没想到,那女人忽然转过身,视线如刀刃般戳着她的背影,本就忧伤的神情更添了几分仇怨。想了想,她脚步一抬,跟上了元臻臻。

***

白钧揉着眉心坐在书案后面,奏折堆积成山,眼下青黑一片,已是好几日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是朕对不住你,太傅那边朕也请过罪了,父皇弥留之际匆忙下旨,谁也不敢阻拦。除了观逸大师,还有两位宠妃、四个宫人,都是他用惯了的,也一并带下去了。”

暖阁中央,青澄沉默静立,袖中双手紧握成拳。来之前他就已经猜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先帝病重,早已神志不清,却在最后一刻回光返照,硬生生拉走了几条无辜的生命,甚至还带走了他的师父。

理由是:国师诵经使朕神魂安宁,病痛稍解,朕实在离不得国师。

师父温暖的掌心仿佛还覆在头顶,他语声温柔,充满怜惜:“苦命的孩子,随老衲到梵天寺静修可好?”

青澄缓缓阖上双目。为什么他在意的人,他总是留不住?

白钧自知有愧,见好友不理他,只好又道:“有个好消息:太傅已经派人暗中寻到了当年模仿沈大人笔迹、写讽政诗文之人,他躲在青州亲戚家中,已经押解回京,这几日就该到了。”

“还有当年给景裕出主意的几个幕僚,也都收监了。阿焕,你相信朕,朕一定能给你一个交代的。”

青澄躬身行礼:“陛下洪恩,小僧感激不尽。”

白钧望着他那双死寂无波的眼睛,叹道:“太医也同朕说了,你的眼睛……好好养着,还是有希望复明的,切莫忧思过重,伤了根本。”

青澄默了一瞬,说:“陛下,小僧希望家事了却之后,回梵天寺去继承师父的衣钵。”

白钧一愣,蓦地站起来:“你要离开上雍?你不想还俗了吗?朕答应你,等沈家平反之后,你依然可以入朝为官,虽然不能做到沈大人那样的官阶,但以你的才智——”

“陛下,”青澄抬起头,神色柔和而坚定:“陛下的补偿之心,小僧铭感五内。但小僧自七岁起,修习的就只有祇园佛文,我不通四书五经,亦不知为官之道,如何能为陛下分忧、为百姓谋福?陛下若真心为天下子民考虑,就不该让小僧这般的白丁插手政务。”

“那……朕封你为九龙寺住持如何?”

青澄摇头一笑:“梵天寺是小僧第二故乡,小僧早已习惯了那里的清净闲适。汲汲营营、患得患失的日子,并非小僧所愿,还望陛下成全。”

说完,他撩袍跪下,俯身叩首。

白钧默然无语,良久,才长叹一声:“你这性子,和当年真是一模一样。”

***

嘉元初年二月,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昔工部郎中沈弦之子沈焕至京兆府,泣陈当年冤屈。新帝震怒,下旨重审沈氏旧案,由太傅黄驰与大理寺卿闻暄联合主理。

年后,闻暄整理上表,将景裕不择手段陷害沈弦一事细细陈述,人证物证齐全,沈氏一门实为蒙冤。

次月,圣谕下发,当年参与谋划之人全部处以极刑。同时恢复沈弦清名,抄家没收之财悉数还与沈焕。

元臻臻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望着张贴在城门口的这则通告,心头感慨唏嘘。皇帝说到做到,只两个月,就把十二年前的案子审得清清楚楚,为沈家洗清了冤屈,让沈焕能够正大光明地站在阳光下。

那青澄呢?他会留下来做官吗?还是回梵天寺?

心中萦绕着隐隐的不安,元臻臻退出人群想回茶馆去,忽然看到一队官差朝自己快步走来!她脑中顿时警铃大作,转身想跑,背后居然又围上来一队人!为首的官差凶神恶煞地指着她大吼:“抓住她!快抓住她!”

元臻臻一惊,想逮着缝隙突围逃窜,可对方显然有备而来,根本不给她任何机会。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包抄而上,抓着她手臂反扭在背后,再在膝弯处狠狠一踢,就把她按倒在地上。

膝盖火辣辣地疼,手臂被扭得几乎骨折,元臻臻咬牙忍住差点飙出来的眼泪,由着他们给自己带上枷锁。

路过的百姓都围上来指指点点,元臻臻被官差押着带走,余光瞥见隐没在人群中的一张冷笑着的熟悉面庞,不由心里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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