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的崩坏作者:死去的作者
第6节
“打给你干嘛?”
他说:“祝我新年快乐啊。”
过年那天,我敲开了郑毅家的门,家里只有郑毅妈妈一个人,桌上没有饭菜,她也没有打开电视。她看着我小声地重复着:“和他爸一样,突然就没了。养了那么多年,突然就没了。”
我拿起沙发上的羽绒大衣,给她披上,拉起她的胳膊,往衣袖里套。
我说:“阿姨,郑毅会回来的。今天是除夕,我接你到我家去过年。”
郑毅妈妈用手揩了一下眼睛,看向我:“林安,你回去好好过个年吧,这段时间天天往我这边跑,过年还是要和家人一起过的。”
“你就是我的家人。”我硬拉着郑毅的妈妈到了我家,把她安置好后,我走出来,站在门口,把手里的酒杯对着空无一物的前方敬了一下:“无论你在哪儿,新年快乐。”
☆、第29章
我开始和技术人员一同进入隧道,在地底下不分昼夜的日子里,艰难地计算着剩下的时间。
8月23日,检测机器发出预警:在挖掘机器的最下方,只有两公里的可勘测岩石层了。而更深的地底,无法勘测情况。所以规划部门临时更改路线,采用t形挖掘路线。将核心指挥机器置于安全的平面之上,而将挖掘机器垂放下去,控制铁轨,避免意外。
9月14日,我们打通了最后的岩石层,机器由一根主轴和二十根负重绳保护,悬于空中。一个深渊出现在我们面前,而深渊的中间,有着一抹银色的亮光。我们试图看清这个深坑的内部情况,但光线能及的地方,一片虚无。
临时制作出的一个机械抓钩被放了下去,朝着那抹银色的亮光靠近。钩子晃荡几下,不见了。钢绳轻轻晃了几下……几秒过后,像点燃了的炸弹引线,银色亮光飞快上蹿,燎烧一切。
我从控制平台后方跑了出来,接过电锯,在亮光吞噬掉一切之前锯断了钢绳。亮光将那截钢绳吞噬殆尽之后在地表静静地躺了一会儿,没有动静,我低下头想仔细查看。
“小心!”孙轲将我往后一拉,我看见亮光周围的岩石正在快速地消失,亮光因缺少支撑,在中心坠落下去。
在场的所有人,以几乎相同的表情站在那里,好久都没有缓过神来。
接下来的一切,都由刘媛的科技团队接手,而我仍然在这里扮演着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我什么都不懂,就像一个驻守在这里的人形障碍物。我不停地查看着资料,恶补着基础的科学知识,也会参加所有的会议,跟在刘媛身后,希望能帮上她一点点忙。因为,在早就写好的历史上,我能找到找回穿越者的办法。
但我却没有任何头绪。
我摸着自己缺掉的半边脚掌,在灯下无神地坐着。那半边脚掌,是被那道银光带走的。当时,我被孙轲拉回去之后因为重心不稳倒在了地上,当我再次站起来的时候,却感觉有些站不稳。怪异的是,我的脚并没有流血,半边脚掌上的皮肤闭合而平滑,就好像我本来就先天畸形,没有另外半边。
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在鞋的前面塞上硬纸板和棉花,再放缓走路的速度刻意掩饰一下,没有人看得出我的残疾。
重要的是,那些被吞噬的东西究竟去了哪里?刘媛那边似乎有了不小的进展,这些天大家的情绪都很高昂,甚至有些人已经不眠不休几天了。我不能一直待在那里,彻夜不归会让父母担心,我还要去看望郑毅的妈妈,陪她聊聊天。
虽然早已立秋,但是天气仍然燥热,我躺回床上,脑袋里一堆乱七八糟的想法。我曾经很努力地想变成一个温柔的人,不埋怨生活,有自己的目标,将来能很好地生活下去,可是把我剖开了看,我也不过就是个自私自利的人而已。我自私到,几乎忽视了在我身边所有的人。说实在的,我没有对任何一个人特别好过,脾气差,又长了根顽固的脆弱神经,总是时不时地就脸色阴沉。就是这样,也有人愿意对我好,拿我当朋友。
内心焦躁不安,难以平复,我从床上下来,披上外衣,往实验室跑。我已经没时间东想西想垂头丧气了,做一件事,要么就用十分的力,要么就干脆别干了,没有什么七八分的说法,把希望寄托在运气上面,只会在失败的时候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倾尽全力。
我径直走进隧道,孙轲不在,里面只有一个值夜班的工作人员。
“小张,情况怎么样?”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怎么又回来了?”他翻动着手里的资料,声音略带疲劳,“进展很大啊,刘教授确定了银光的可吞噬半径,在半径之外,吞噬速度呈≈倍递减,周期变长。她交代要在距离银光中心十米的地方建个采集点。对了,你可能还不知道,刘教授已经能利用它了,虽然只有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倒流,不过是个很好的开始。她才刚走呢,看来今晚是不打算睡了。”
我往下望,看见黑洞中确实支出了一个银色支架,看来这就是建立采集点的地方。
我对他说:“你把资料给我吧,去小睡一会儿,我帮你守着。”
他用手掩着打了个哈欠,点了点头:“那就辛苦你了。”
我翻看了一下新添的资料,上面标注着:“极速吞噬范围:一米,高强度辐射区域:十五米……”后面是一些曲线图和公式,以我的知识储备,并不能看出来十米的安全高效距离是怎么推断出来的。
我蹲在经过加固的洞口边,俯视着那抹光,竟然觉得它那样静静地悬着,显得有些温柔。我想接近它,尽管我鞋子里的硬纸板提醒着我,这是一个很糟糕的主意。
我把资料翻过来,在上面画起了构思图。如果在已经建好的机械支架对面再建一个支架,一方放巨大镜面,上方焊接照明装置。另一方设置望远镜,像潜望镜一样,利用长钢管桅杆和反射镜使之增加高度,这样在上方隧道里也能安全地看到里面的情景。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可行。
我这种装置构思实在是过于简陋,第二天跟孙轲谈的时候,他调了一个科研组的人来,帮忙设计了一下,设备很快便被制作出来,并投入使用。
刘媛在采集点上放置的机器使研究速度推向了一个史无前例的高峰,每一天都有好消息传来。我的职责变成了观测物体落入银光时的物体状态变化,超高速摄影机拍摄到的画面逐帧放映,由我进行观测,其实……根本没什么有用的发现。
他们把位置、距离、角度完全固定好了,这样的观测结果是孤立的,没有对比的数据。我和小张一起,调试了机器的角度,并设置了一块球面镜,使之能看到亮光底部。
它的底部,是纯粹的黑色,在那里所倒映出的影像,都蒙上了一层黑雾。往银光中倾倒水时,它的反面,黑雾中也隐隐会出现水的波纹。为了找到突破口,我往里面投了各种各样的东西。一条鱼骨,终于将这个僵局打破。
我看见鱼骨掉下去的瞬间,底部荡开来的水波里,有一条活生生的鱼,它只出现了几秒,当它的鱼尾消失在镜头里时,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但我明确地知道一点,那道亮光绝不是烧毁了一切,那些东西进入里面,甚至发生了某些变化。我想亲自下去看看,但这遭到了反对。因为进去容易,但却没有出来的办法。
可我并不害怕,因为孙轲在未来见到过我,这代表我绝对不会葬身于此。既定的未来以一种暧昧的方式给了我巨大无比的勇气和信心。只要不死,我就能带着发现回来。
我寻找机会,在深夜,独自跳下了那里。
下面有……深及小腿肚的水,一堆为了勘测情况而不慎坠落的机器,它们完好无损,却也无法启动。我爬上了那堆机器,脱下鞋子,卷起打湿的裤腿。我的那半边脚掌,也回来了。
这里就是个大型图书馆的样子,而我的头顶并不是什么银光,而是天花板。这里根本不像我想要找的地方。它没有半点神秘的意味,到处都灰扑扑的,带着灰尘气息。
我跳了下来,涉水走到书架旁,抽出一本书,随手翻到一页,内容琐碎得让人昏昏欲睡,我很难相信会有一个作者到了能出书的水准,却依然采用着小学生记流水账的方式写东西。我把这本书放进书架,沿着过道一直往前走,一直走,走不到尽头。
这里看着只有百来平米,却仿佛能向四面无限延伸。书就像蛰伏的跳蚤一样,随时可能朝我一跃。实际上,光是在其中行走,就让我感到了一种压迫。我看向了站在我面前的书架,好像现在唯一能提供线索的东西,只有这些书了。我眉头紧皱,又抽出了一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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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安侧过身,看着林敬头部的灰黑色轮廓剪影,说:“如果哪天我走了,我的所有东西都在我们约定好的位置摆放着,铝质盒子,就在我的书桌下面。”
林敬明白了,这些天他弟弟究竟在苦恼什么。在这种穿越混乱的时代,什么都有可能在顷刻间土崩瓦解。人与他人的关系变得微妙,人也很难去承认自身的价值,一切都像飘在时空里没有根茎的植物。
林敬顺着他的话也开始交代:“我的东西放在这里。”他敲了敲床头那面的墙,上面传来敲击金属的声音,“钥匙你还记得放在哪里吗?”
林安的声音充满疲惫,他的脑袋里全是不安的对未来的揣测,他说:“记得。”
林敬记得,他在林安这个年纪的时候,怀着和他一样的想法,或者说,更加偏激。他和林安很不一样,林安性格懦弱、内向,对于外物持着一种天生般的冷淡,而他在青春期的时候,简直是个混球。打架这种事,他向来不手软,不见血不停手。然后报应就来了……没有原因地,他弟弟就经常带伤回家。
他又不能去揍小孩儿,只能口头教育,但那有什么用?林敬看着脸上到处都是擦伤,还总是一声不吭的弟弟气得简直要炸了。后来,他放学后第一时间就会跑到小学门口去接人,也不去跟别人打架了。他见不得别人缩在角落里闷声挨揍的样子,那些人的身上会有林安的影子。
林安小的时候,一见到林敬,就会把手举高,等林敬牵他。他的手很软,林敬握着他的手的时候,心也会软下来。他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与其说是生活打磨了他的棱角,让他只能温和而无奈地活着,还不如说是林安的存在消磨了他的脾气。
7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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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掉了下去,我的手维持着僵硬的姿势,低下头的时候,目光穿过手指,定焦在那本躺在我脚上的书上。它的封面是一座隐约在浓雾里的城市,名字叫做《温柔的崩坏》。
我捡起它,后退,到了l排,找到了《裸裎》。
☆、第30章
这是我第一次,和已书写的命运正面相对。它如此赤裸,没有掩饰,朴实得让人看不下去。这是一个很普通的谜底,那就是我所活的世界之外还有一个世界,而那个世界书写了这里的一切。
我把额头抵在简陋光滑的书架上,手里攥着以我为主角的那本书,闭上了眼睛。
一个冰冷的东西拂过我的脚背,活的。浑浊而浅的水里,一尾鱼在游动。我没什么求生的欲望,就这样怔在原地,对一切都无动于衷。活得那么努力,也不过是几张废纸。作者刻画出我这个人物,又有什么意义呢?每个人都是一本书里的主角,那故事又有什么趣味可言呢?毕竟大多数人的生活都是枯燥的。
等等,每个人都是主角,而书里的内容则是一个人完整的人生。那么他们穿越去了哪里也会有记载。这些书,就是我想要找的东西。废纸又怎么样,我们生命中重要的人能回来就行了。
那么我回去的方法也应该在这里面,我犹豫地看着这本书,有些无从下手。里面的内容对我而言充满着一种蛊惑的味道,以第三人称写就的我的故事还包含着其他人物的心理描写,我想看,又莫名有些抗拒。我翻到目录页,根据章节名字翻到了大概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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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1页:
林安想到,他手上的这本书应该会详细地记载能够从这里逃出去的方法,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翻开了这本书,由目录页的提示,他翻到了241页。第241页的末段写着:“林安想到,他手上的这本书应该会详细地记载能够从这里逃出去的方法,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翻开了这本书,由目录页的提示,他翻到了241页。浏览过一段他先前翻到这页的一些叙述后,书中的他望向了右边,那里有一张桌子……”
241页的右边纸张,有很明显的被撕毁的痕迹,从242到245页,都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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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连忙往右看,后面果然缺页了,内容直接跳转到第246页,里面说:“林安听到一阵怪声,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他所站立的地板陡然消失,书跟他一起掉了下去。黑暗灌进他的眼睛,消散之时,他已经到了另一个地方。”
我叹了口气,把这本书暂时放到书架上,望向右边,看到了一张低矮的书桌。我跨过脚下那一堆散乱的东西,到了那里。上面摆着本翻开的漫画书,配合着旁白和为数不多的话,我大概看懂了它的故事。故事最开头出现的角色大腹便便,脑袋小而扁平,没有脖子,没有手脚。他在一条河边,俯身看着镜子里的倒影,说:“找到你了。”
倒影开心地笑着,想借鱼的力量跳起来,和他所爱的人接上一吻,没想到却被鱼吞进了肚子里。鱼带着他往下游,河床消失,一片深渊,在到达底部的时候,鱼变成碎片,一根鱼骨刺进倒影的肚子,让他只能倒过来用头行走。
倒影想去寻找最开始出场的那个人物,他的智商似乎不足以明白自己的处境,他只找到了一块反面镀了硝酸银的碎玻璃,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找到你了。”
最后一页的标题叫谜底,倒影侧身站在一片空白当中,他在问:“我现在是谁,从前是谁,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因为一个灰黑色的东西在白光中格外显眼,我的手指顺着他的侧面轮廓描画了一下,他的样子就像一根雪糕棍上粘着半颗糖球,简化后的图像就像……小写的字母q我连忙翻到第一页,对,那个最开始出场的怪模怪样的东西形状是b
b在水中的倒影是d,d倒过来就是q,q照镜子,镜子中的字母是p
倒影本来是d,他由b演化而来,他本来是去寻找b的,却因为没有意识到自身的颠倒(q),而找到了p因此,谜底是:
“我现在是谁?”→q
“从前是谁?”→d
“我从哪里来?”→b
“又到哪里去?”→p
我往后望,看着那一排排用字母命名的书架,qdbp这四排上的书那么多,一本一本找吗?而我需要找的具体讯息又是什么呢?我有些一筹莫展。
谜底中的这四个字母的出现是有顺序的,我先去了q排,往里走,发现架和层数也是用字母标示的。
q排d架b层……这个p又是什么意思呢?我试着把它换算成数字:16
对应的那本书叫:《漆黑》
我把它抽了出来,没拿稳,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传来,地板上出现了一个小漩涡,脚底的水慢慢褪去,我的右脚猛地踏空,书和我一起坠落。我知道,那个能让我进入另一个地方的洞出现了。
缓慢的,血管跳动的声音,在我的耳廓里响起,就像一种特殊的耳鸣。黑色不仅占领了视觉,甚至涌进鼻腔,让我闻到了它。坠落这个过程因为没有受到任何阻力,而显得轻飘飘的,快速、漫长而难熬。
脚终于着地,一片混沌,我朝前走。脚底是被机器压实了的地面,土壤的气味不减,湿、冷、灯光昏黄。小张把头低埋,打着瞌睡,一切都跟我跳下去之前没有两样。我看了看左手的手表,进去出来,三个小时不到。
现在是2020年10月初,距穿越机器的发明还有一年。里面那些书,一本一本进行人工检索,不知道要花费多少时间。
“我要见这个计划的最高领导。”
领导跟我一起站在书架旁,合上了他手上所拿着的那本书:“我会封锁这个消息,全面封锁,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自己只是书里的人物,这是个坏消息。”
“但还是需要成立一个特别小组,来完成对这些书本的检索,以更正混乱的穿越局面。我想任命你为负责人,其他的成员,由你来挑选。”
“在我们完成这项任务后,你会让我们继续活着吗?”他们可以以牺牲小部分人正常的生活为代价换取大部分人的安宁,也可以把这种牺牲变成真正的死亡。
“知道这一真相,我想很多人都在心里把自己杀死了吧。我对此表示歉意,我不会亏待这些组员的。”
“我知道了。”
☆、第31章
【两年后】
郑毅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侧身问我:“他还没回来吗?”
“嗯。”我给我哥翻了个身,给他擦背擦腿,预防压疮。
他身上张然的灵魂走了,可他没有回来。所有人都重回了自己的生命轨道,郑毅都和他爸爸去登山旅行回来了,可他没有回来。我做这所有的一切,就是为了他能回来,可他没有回来。
根本没有以他为主角的书,侧面记载他生活最多的那本书,就是以我为主视角的《温柔的崩坏》,而我的书里,没有写他去了哪儿,只写着他再也没有回来。什么我娶了一个漂亮的妻子,拥有了一对双胞胎……
去他妈的,我哥没有回来,我却心安理得地享受起了我的余生。我在书里的那些快乐对于此刻的我来说无异于一个莫大的讥讽。
一本烂书。
“时空局那边怎么答复的?一点消息都没有吗?”郑毅走了出去,声音变小,“真不知道那些工作人员一天到晚都在干什么。”
我没有迁怒于政府工作人员的理由,我就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能想的办法,我都想了。我把毛巾扔进水盆,把他扶起来,给他穿衣服。他的身体很沉,换好后僵直地撞在我身上,头颅软软地靠在我的肩上,我叹了口气,小心地让他平躺下去。
“接着。”郑毅折返,扔了罐啤酒过来,我扣住拉环,用力,一堆泡沫涌了出来,他说,“来,我们打个赌,我赌你哥明天就能回来,我押上我全部身家。”
“你觉得你可能赢吗?”我无奈地摇摇头。
他指着自己,故意装作没脸没皮,想纾解我的心情:“我觉得,像我这种好人,老天是舍不得让我因为一个赌就倾家荡产的。”
我仰头喝下一口啤酒,垂下眼睑:“说实话,我觉得他舍得。”
入夜之后,我躺在我哥身旁,对他说:“我食言了,我说过会把你找回来的。”
他沉寂在黑夜里,就像一座永不变更的,沉默的雕像。四周太暗了,我的脑袋隐隐作痛。两年前下坠时的那种感受又包裹着我,黑色灌了进来,我的鼻子闻到了它的味道。
我怎么没想到呢?我早该想到的。那时,我没拿稳,后来随我一起坠落下去,却怎么也找不到的叫《漆黑》的书,主角很有可能就是我哥。q排d架b层,从左数第16本书,那个谜底,它是专属于我的。
可我没有把它握紧。
现在,他再也没有可能回来了。
我翻身,抱住他,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就这样,我被设定推动着,走入已经书写好的故事情节里。终有一天我会忘记现在这种刮骨剜肉一般的痛苦,因为我在这本书里的角色定位就是薄情寡义。我想主动去死,换来这本书的至此剧终。可是作者也明显考虑到了这点,他的笔下,我的父母都已经五十多岁,我哥虽然不在了,可是身体还需要人照料。
我怎么能去死呢?我根本死不了。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仍然会醒来,活着醒过来。我还是需要吃早饭,不管咽不咽得下去。电话铃又响了,是谁找我?现在,这个时刻,作者到底他妈的安排了谁来给我打了一个电话。
我把听筒拿起来,砸在了墙上。
然后,我把扫帚和簸箕拿来,把它扫了进去。猫在我脚边叫,我蹲下来,看着它。它没有理我,舔了舔毛,转了个头,就蹿进了卧室。
我下意识地往卧室里望了望,看到了垂在床边的两条腿。我震惊得腿都有点抖,用手掌撑了一下,我站起来,猛地推开半掩的门,看到了想从床上起来的林敬。
“哥?”我朝他的方向走了几步,他把头转了过来,看着我。我和他对视着,竭力想镇静下来,我向他伸出手,他空洞的眼睛就转而看着我的手,一动不动。
“林安。”他又看着我的脸,把手交到了我的手上。我一把攥住,抱住他,他拍着我的后背,对我说,“怎么了?高考尽力就好了,别紧张。”
狂喜一点点结冰,我感受到了……他的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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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记忆力严重减退,好像事情一旦发生就会被他脑内的碎纸机搅碎。还有,他管谁都叫林安,他忘记了很多事情,可他仍然会对我说:“学习加油。”
我父母来的时候,纠正他:“他都工作两年多了。”
他认真地点头,然后把我妈的手打开,放了一块点心上去:“林安,你尝尝。”他又看了看爸,对他说:“林安,你也要吗?”
为了配合他,不让他觉得失望,我爸笨拙地把手伸了出来,手心向上,平放在桌子上。我站在玄关处穿鞋,乐不可支地看着他们这样,像在做游戏一样。“那我先出去了,研究室有点事。”
“外面在下雨。”我哥走过来,弯腰打开柜子,拿出了一把伞。我接过来,对他说谢谢。
我打开门,又不放心地回头说道:“我会尽快赶回来的,帮我照顾好他。”
我哥和我父母一起点头,点得郑重而严肃。
他是我这辈子最尊敬的人,我爱他。
我在研究室处理最后的工作,每个当初参与对文本中穿越线索进行筛选的工作人员,都将再次签署保密协议和一大笔遣散费。等一切结束,我想我确实会再次参加高考,不能让郑毅和可可他们成为高我太多届的学长学姐啊。
出去的时候,我正好碰见小研姐往里走:“都要下班了,你怎么才来?”
“跟家里那位吵架了,来这儿冷静冷静。”她无奈地笑了笑,“你知道的,他的生意走下坡路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没什么打算,就只是生闷气,谁让我喜欢他呢。”她把头发拂到耳后,肩膀垮了下来,“是啊,谁让我喜欢他呢?算了,我还是回去吧,一起走一段吗?”
“今天我刚好约了人,下次吧。”上次打电话来的,是贺俞晨,我想我大概明白他为什么想和我见一面。确实存在《裸裎》那本书,但他这个角色,在故事之中像突如其来的一笔,淡而不深入。他回不了家,他和我哥在以前算是两个特例,所以他想找我聊聊,可是后来,我哥却回来了。
他无所依傍,也没有寄托,辞了在水泥直销厂的搬运工作,在一家花卉店打着零工。等我到店里时,他还在修剪花枝。我问他:“我来早了吗?”
“没有,我本来早就该下班了。”他把花放下,转身给我倒水。
他把水杯放在我面前,让我跟他一起坐下:“我好像总是让你和我聊聊,但每次到后来,什么都没说。”
“随便说点什么也行的,聊聊你的近况?”
他没有聊自己,却说起了张然:“你应该知道吧,张然走了,一个人走的。我去给他送行的时候,他说安慰我说既然无法改变现状,就随遇而安。”
“嗯,知道。张然前段时间还来我这儿看了家里那只瘸腿猫。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又见到了它,他说这种感觉很奇妙。”我接着说,“也许你该谈场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