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眠药的剂量是严格管控的,配不了太多,最多也就只能拿两周的药量,我配完药,把手里拿着的一板安眠药用药房护士给的小号塑料袋装起来,扎紧了袋口后再把里面鼓出来的空气给压扁,将轻飘飘的塑料袋塞进自己的公文包里。今晚因为预约来诊疗,我并没有留在公司加班,一到点便打卡下班了的,就算在诊所坐了一个半小时,时间也还很早。我琢磨着在附近找快餐店解决一下今天的晚饭再回公寓,穿过马路走向对面的快餐厅时,眼角的余光却瞄到了熟悉的人影。
穿着高中校服的男生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因为这诊所所在的位置是在市区,而他学校离这里大约有十千米的直线距离,乘电车都需要半小时,这个时间点是他该在家里吃晚餐的时间,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眨了眨眼睛,生怕自己看到的坐在咖啡厅靠窗位子上的太宰治是我睡眠不足出现的幻觉,可等我紧闭着眼睛转眼珠子转了两圈,再睁开眼,这幻觉仍旧存在。和他坐在同一桌的也是我所熟悉的,住在我公寓旁边房间的森鸥外森先生。如果他们坐在快餐厅的长条桌子的邻座,我还能催眠自己,他们两个的碰面只是巧合中的巧合而已。可他们并没有选择旁边的快餐店,而是坐在咖啡厅的二人桌,面对着面,显然不能用巧合来说明了。
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嗡嗡嗡地响起来,来电显示是母亲,我有些发懵,手指机械性按下接听键,母亲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她先是有些焦急,问我知不知道太宰治去了哪里,又和我解释说这个时间点他应该已经上完补习班了,却还没有回到家里来,说到这里,母亲又重复了一边刚才的问题,问我知不知道太宰治会去哪里。
我张了张唇,什么声音都吐不出来,只觉得整条街的人的走路、交谈的噪音都一股脑儿地灌进我的耳朵里,我被这噪音逼得失聪,自然也就听不清楚自己的声音,什么话都说不出了。母亲没听到我电话里的回音,好像更加焦急了。我知道她并不是在担心太宰治,而是在烦心于如果她没有管着好太宰治,会让父亲不开心。我的母亲到底是个直觉敏锐的女人,她在没等到太宰治按时返家时第一时间便拨通了我的电话,就好像认定了太宰治的变化与我脱不开关系。她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有些突兀地问了我最后一个问题。
“中也,你是不是在你弟弟的事上犯了什么错。”
我手里的手机一下没握紧,掉在了地上,电话也因此而被挂断,我想要弯腰将屏幕碎成花的手机给捡起来,视野里却出现了一只漂亮的手,快我一步,拿起我的手机,放进我的手心里,我缓缓将视线聚焦到这只手的主人身上——太宰治不知何时已经从咖啡厅里出来,单边挎着皮质书包的肩带——见我看向他,便下意识对我笑了一下。
他问。你怎么会在这里呢,中也。
第6章番外
*本章节为捏造骨科正文第五章的番外补充章节。BGM:Leebada-stay
“太宰,每次来我这里都坐在我的办公桌上,你也适可而止吧,当我在办公桌边上放着的用来给患者做的椅子是摆设吗?”从护士手里接过了药盒的与谢野晶子转过身来,对着面前的男高中生这么说着,另一只手上的病历本毫不留情地敲在了他的脑袋上,好在这只是纸质的,要是换了与谢野晶子平时用的那厚重的文件夹板,足足能在他脑袋上砸出一个肿包来。
“别这么绝情嘛,医生。”男生一边这么说着,抿着唇角笑起来。
与谢野晶子对他的笑并没有什么好印象,只是皱起眉头来,把配好的药丢进他怀里,她对待这个男生时并不像是她平日对待她的患者那样好声好气,她一屁股坐回自己的椅子上,过了会儿还是无法抵抗自己医者仁心的本性:“给你配这么大剂量的安眠药的事只能持续到你考上大学,在此之后你必须得慢慢减量,知道吗?”
她话音一顿,又叹了口气:“在第一次给你开药的时候我就提醒过你,这是很容易成瘾的,一旦成瘾后,戒断会比你现在还要难受一万倍,你却半点都不把我的话当回事。”
“但你还是给我开了这样的剂量吧,”男生从她的办公桌上跳下来,扯过椅子,反着坐在折叠椅上,将双手搁在了椅背的顶部,他指了指被他留在桌面上的塑料袋,里面装的是相较于常规显得大量的安眠药的盒子,“甚至用了你自己的身份信息,开了两人份的最大剂量——这个量都足够让我吞药自杀了呢。”
“还不是你——”如果我不这么做的话,你立刻就会真的自杀了吧。与谢野晶子的话堵在喉咙口,语气都因此变得暴躁起来。
这个男生很是怪异,临床工作多年的她都很难看透他。其实太宰治光顾与谢野晶子的诊所并不频繁。初诊让他完成心理测试时,男生一边转着手里的圆珠笔,看着题纸不出半分钟便转过头来对她说,这样的测试,只要是清楚得分的计算方法的人,便是可以拿到任何想要的分数的,一点意义都没有哦。这样的患者与谢野晶子也不是没有遇到过,不过年纪这么轻的还是第一次遇到,甚至都还尚未成年。也许是她也动了私情吧,又或者是她的直觉作祟,她想,太宰治并不是不想配合诊疗,也并不是想要刁难她,要不然也就不会出现在她的诊所了,多半是太宰治一贯作风如此而已,这个有着难搞的性格的高中男生。太宰治并不要求她给自己做什么治疗方案,只是说自己被失眠折磨,向她央求让她给自己开安眠药,定期来拿药的时候也是会向她敞开口,说些近期发生的事的。他说的事几乎都是和他的哥哥息息相关的,与其说是他的事,倒不如说都是他哥哥的事。也就是在最近半年里,太宰治来她的诊所的时间间隔缩短了——且向她索要的药物的剂量也增加了,她追问再三,才终于让太宰治承认了他也许已经对安眠药成瘾,每晚甚至要吞四片药才能保证六个小时的睡眠。与谢野晶子第一时间便以再不给他开药要挟他戒掉……那时候的太宰治对她说了什么呢?那画面在与谢野晶子的记忆里清晰地留存了下来,就好像是熟悉的电影片段一样,在脑海里不断循环播放着。太宰治只是轻微地歪斜了脑袋,让鬓角和稍长的前额发遮住自己的一只眼睛,他笑起来,云淡风轻,像是在叙述旁人的事一样告诉她。如果这么轻易便能戒掉的话,那在明日死去这件事也应该是很简单的吧。如若换成是正常人在与谢野晶子面前说这样的话,她或许还会当成玩笑,可是话是从太宰治口中道出的,她只觉得皮肤上的寒毛都竖立起来,让她一时语塞。太宰治见她沉默下来,身体僵硬,很快便放松了自己,说是开玩笑的,这才和与谢野晶子谈条件,让与谢野晶子至少给他提供安眠药直到他的大学入学考试结束。
“——我什么?”太宰治明知故问地眨了眨眼睛。
“没什么。”与谢野晶子无可奈何地再度叹了口气,把病历本拍在桌子上,两手空空,解锁了电脑的屏幕打算再次确认下周的工作安排,“你没别的事了就早点回家去,高中生成天在外面游荡像什么样……还是说,你要继续说你哥哥的事?”
太宰治把脑袋靠在自己的手臂上:“啊……哥哥的事吗。”
“做了哦。”
“什么做了?”与谢野晶子单纯有些疑惑,太宰治这话说的太含糊太暧昧,乍一听根本猜不出他说的“做了”到底是做了什么。
“我和他。”
与谢野晶子这才反应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太宰治接触了这么久她已经锻炼出耐性来,抑或是早已觉出他对于他哥哥的执著心的关系,与谢野晶子竟然觉得平日里听到是惊世骇俗的事发生在太宰治身上一点都不以外,她滑着滑鼠,应声道:“你哥哥还真是倒霉。”
“嗯——但是中也不仅只是我的哥哥而已哦。”
“啊!你刚才第一次说了你哥哥的名字吧,”与谢野晶子恨自己方才去查看电脑屏幕上的病患预约的工作进程表,才会忽略了太宰治脱口而出的重要信息,“喂,再说一遍,太宰。”
“没有第二次啦,是医生你自己没有听见的。”高中生笑眯眯地从椅子上起身,把塑料袋放进书包里,“我先走啦,医生,下次再见。”
与谢野晶子来不及挽留他,太宰治便已经溜得飞快,隐约听到他和诊所里的护士打招呼的声音,过了会儿护士才进门来,把打印好的十五分钟将在这里进行初诊的病人的初诊信息拿给她。
纸张的上端印着的名字和前脚离开的高中生没有半点相似的地方。
中原中也。
“林太郎!你回来太迟了!”金发萝莉在他开门的一瞬间便大喊大叫起来,似乎想要抓他的头发以此泄愤,却又因为身高限制而作罢,只能气鼓鼓地埋怨他,“你给我带了那家的冰淇淋了吗?”
“当然带了,毕竟是爱丽丝的要求啊。”森鸥外从保温袋里掏出冰淇淋的罐子,保温袋的里面还垫着冰袋,以保证冰淇淋就算是外带着拿回家里来也还是凝固着的,“先让我进门吧。”
森鸥外将金发萝莉抱到自己的大腿上,伸手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电视音量不高,主要还是为了不扰民,他怀里的爱丽丝拿着金色的小勺子在舀冰淇淋吃,显然已经对他回家太晚的事情不生气了,她本来就不会对他生气很久的,森鸥外这么想着,终于开口,将刚才发生的事向金发萝莉讲述。
对擦身而过的人产生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是件很诡异的事吧,森鸥外也这么认为,但他恰巧就遇到了这样的事,且他也下意识便拦住了经过他身边的、走向电车车站方向的男高中生。再仔细一点,森鸥外其实并不认为自己曾经见过这个男高中生,而是这个人和他认识的某个人有种相似感。这样的感觉太难用言语来描述,总之,森鸥外的第一反应便是他或许应该和这个男生聊聊,这问题或许就能得到解答了。他这么想着,对着被他拦住后眉头一跳、正在等待他开口对他这举动有所解释的男高中生问道:不好意思,虽然有些突兀,你认识中原中也吗?
“所以呢,他认不认识?”金发萝莉含着勺子,说话声音不太清楚地问他,“中原中也是邻居先生的名字吧,林太郎是直觉那个大哥哥和邻居的先生认识吗?”
“没错,你听我继续讲。”森鸥外笑着摸了摸她头顶的头发,继续说道。
男高中生挑了挑眉毛,似乎没想到他会是因为这样的理由将他拦住,却也没有直接肯定他或是否认他,只是问他为什么会那么认为。森鸥外的眼角瞥到边上的咖啡厅,便邀请他去那儿的咖啡厅坐一会儿,他会请他咖啡和作为晚餐的简餐的,那一刻森鸥外甚至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提议,也许是命运使然,又或者是出于单纯的好奇心,尽管知道会害死猫也无法停止。太宰治要了一杯冰美式,没有要奶精球,但往里面投了好几颗方糖糖块,又拿了搅拌用的木棒在里面搅动,冰美式的冰块碰到内杯壁,咕啦咕啦地响,又很快被周遭的噪音给吞没,并不算是什么值得被注意到的声音,太宰治很快便停下搅拌的动作,问他,他所说的中原中也是什么人,为什么他会觉得自己和他认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