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明朝制度,三里一墩,五里一台,墩堡里不过驻扎五七人,主要任务是示警,并且一时不为敌人攻克。辽东战场上明军已经占据了绝对主力,而建材实在不足,所以五里筑一堡,堡中一样留五七人看守,在经常交战地区,还会配一门一七改营属火炮。
墩里守军很快就发现了高高漂浮的热气球,知道那是自家的东西,连忙准备好开门。不过按照军律操典,墩兵仍旧得雪舟到了门口,核验兵牌,考察口音,然后才能开门放人进来。
墩兵之中虽然真正的战兵只占一员,但因为口粮充足,人心安定,自然警醒。不似以往的那些边兵,鞑子摸到床边都还在呼呼大睡。这些新筑的边墩从建成以来,还没有被鞑子摸掉过。
墩里的伍长出来与雪舟里的同袍见礼,热气球则被墩兵固定在了墩堡的小望楼上,完全不用熄火下降。
“上校,是否要召集墩兵训话?”伍长走在“熊瞎子”身侧,低声询问道。
这“熊瞎子”大步进了公屋里,剥掉了身上的皮袄,露出两杠三星的肩章,正是此次实验的批准者廖耀兵。他身边那人也脱掉了皮袄,乃是老搭档王大武,刚才就是他在御车。
“靖虏墩,”廖耀兵这才看了边墩的名号,“咱们已经在对面正白旗的地盘上了?”
王大武上前拨了拨火,道:“应该是,之前是镶白旗的地盘。前两个月不知道怎么,旗帜换成正白旗了。”
“他们最近的牛录离咱们有多远?”廖耀兵问道。
伍长连忙道:“原本最近的是二台子屯,现在那个屯子废弃了,听说人都并去了八里开外的伊兰孛屯了。”
廖耀兵点了点头:“知道那边有多少人么?”
“妇孺老弱都加进去也不超过三十人。”伍长道:“伊兰孛翻成汉话是‘三家子’,以前就三户人家。地又贫瘠,没人肯去住。这不,咱们的斥候三天两头去二台子屯收人,他们这才逃过去的。”
王大武笑道:“你知道得倒不少,听口音不是关内人吧?”
“卑职生在关外,俺爹被鞑子虏来的,祖籍宣府。卑职年前投的军,对这片地方倒是熟悉。”那伍长道。
王大武点了点头,笑道:“挺好,就是训导部下发的规范用词用语要牢记。伊兰孛是满语吧?”
那伍长一个哆嗦,道:“卑职知罪!”
王大武挥了挥手,示意无所谓。反正这事训导部也是配合大都督府的冯斌在做,简而言之就是所有人所有地方都不出现满语。
实在回避不了的,或者缺乏汉名的,也得临时起一个。
他们相信这样过不了多久辽东就不再有满洲人的痕迹,只是却不知道这样给军中带来了多大的不便。
你自己在这儿自顾自地取名,军中抓到的当地人又不知道,于是各说各的,添了许多麻烦。尤其是参谋部制定作战或者巡逻计划,有时候以为是不同的两个地方,跑到实地才发现原来是一个地儿。
王大武可谓深受其害。
“这里还算好的,等日后收复奴儿干都司,光改名字就能改死人。”廖耀兵颇有些幸灾乐祸道:“咱们还算好,职方司日后来编地图你再看,一条河七八个名字都不奇怪,哭都没处哭。”
王大武苦笑。
三人正说着话,外面的了望手已经发出了警示:鞑子来袭。
廖耀兵三两步跨了出去,转身带着墩兵上了望楼,端起千里镜找了一找,方才浅浅看到一层雪尘。从雪尘飞舞的高度来看,来者不超过十骑,要想攻打这座边墩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现在这种时节,光是淋一层水上去转眼就成了坚硬的冰壳,鞑子不出动百八十人,根本不要想得手。而一旦他们出动大队人马,明军这里更不是吃素的。这些日子以来,凡是上百人的小战斗连绵不绝,明军还不曾吃过一次亏。
鞑子的十余骑果然远远停住了。
“咦?这些侦骑是正黄旗的?”廖耀兵端着千里镜,隐约看到了一面黄旗在眼前一闪而过。
“回王爷,伊兰孛发现明军的飞球。”斥候奔回营中,在济尔哈朗面前跪了下来,朗声报道。
济尔哈朗眉头紧皱,沉吟不语,心中暗道:明军多半是事前得到了消息,知我大军要从这里攻打海州。唉,这事已经做得如此绝密,怎么还会泄露?作为摄政王之一,他知道多尔衮很喜欢用“间”。他对此倒是很支持,因为老汗时候就因为用间得力,对于北京朝廷上的事知道得一清二楚。
然而现在汉人也学会用间了,自己这边却像是脱光了女娘,任由他们想看哪里就看哪里。
“王爷,是否要换个地方打?”一旁的幕僚试探问道。
济尔哈朗从关内回来之后就一直深感身体不适,一场风寒也久久不能痊愈,至此时已经消磨了他大量的精神和体力。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但他自己却很清楚,若是换个地方攻打海州,他未必能够撑得住这长途奔袭之苦。
“还换什么换?就在这里打吧!”济尔哈朗道:“若是九王那边得不到咱们的消息,怕要贻误军情。”
现在满洲对明军开战,都是战战兢兢,仿佛两个做坏事的淘气包,说好同进同出,一旦发现伙伴跑了,自己绝不肯停留一步。
若是临阵变更计划,多尔衮的东路军很有可能会以为自己逃跑,旋即跟着撤军。寒冬腊月里征兵一次已经很不容易了,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
——大清若是再不能大胜一场,老汗和先帝打下的基业也就不复存在了。
虽然只是抢在明军准备妥当之前发起一场强攻,拖延明军进军的速度,但其悲壮性却像是国家存亡之战。济尔哈朗有些目眩,不知怎地竟渗出了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