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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春景。
对于大梁的百姓而言,今年的春天和往常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漫天遍野的灿金色油菜花,田野里翻飞的菜花蝶,水田间青嫩稻苗,以及繁重的徭役赋税。
但对于身处高位,与整个国家的权利中心息息相关的大人物来讲,三年间发生了不少的事情。
首先江湖上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鹿鸣阁,阁主别的不干,专皆暗杀买卖情报劫富济贫一事,然而此阁又常常接济贫民,年年冬日饥荒都开设粥棚,在全国各地民众口中都具有极好的声誉,托他们的福这让连续三年,大梁因为饥荒而死的贫民人数骤降三分之一。但鹿鸣阁往往劫掠为富不仁的地主贪官,这让某些手脚不干净的人暗中想要下手除去这个组织,但难就难在鹿鸣阁往往没有固定的地址,甚至连阁主迄今为止无一人得知其一星半点消息。这是第一件大事。
第二件大事,便是三年前,官居三品的都转盐运使司运使张志珍,被人检举去年贪墨白银五百六十万两,收受贿赂三百万两,这是什么概念?大梁王朝一年的国库收入也才八千八百万两,他一个人便吃下了整个帝国将近一个月的收入!这么大的事,哪怕现在的皇帝是个草包也不可能轻饶了他,当即将他下天牢,其亲属女眷贬为奴籍发配边疆,曾经参与过贿赂登记在簿的官员同好挨个丢了脑袋,但就在轮到张志珍时,他却离奇的从戒备森严的天牢内逃跑了,至今仍然不知下落。
第三件大事,便是众所周知的那位锦绣草包,十二岁狎妓,十六岁住在青楼,十九岁要娶一男人的,鼎鼎大名的玉面小侯爷,被他爹打断腿丢到西北边塞任他自生自灭的沈澜君,居然在去年年底,狗屎运的发现了北戎要来攻打大梁备下的粮草,那小侯爷第一次见这场景,吓得手里火把都握不住,还不小心把火把扔了将粮草全部烧了,气得那可汗三天三夜没睡着觉。这下可是立了大功!众人皆在感叹这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啊。
当今圣上当即要表示嘉奖,就将小侯爷从西北边塞召了回来,哪知那个草包皇帝和草包侯爷两个草包一见如故,今天我请你去豹房看脱衣舞,明天你带我去打马球,二人臭味相投,让民众哀声连连,深深为英明神勇的北平候感到惋惜。
今日时辰尚早,皇帝也就是梁文宗在世时的九皇子,如今不也才二十三岁,与二十二岁的沈澜君差不多大,由于常年被宦官纵养,迄今为止除了精通贪玩享乐的法子,其他帝王之术御国之道那是半点不知道,他的哥哥斗来斗去斗死了,其下的几个弟弟又年纪太小,这才捡了个现成的皇位坐坐。
他与沈澜君约好今日要出宫游玩,据说近日京城郊外大燕湖正适合泛舟游湖,他兴致勃勃的约好沈澜君,便带着众多侍从护卫来到了郊外皇庄,只是到了皇庄,天气骤变,这让皇帝扫了兴,在宦官的劝诱下回了宫,只留下了沈澜君及其下人,乘着马车慢慢往他在京城的落脚点走。
说到这落脚点,就是另一段事了,沈澜君一月前刚来到京城,皇帝便要把前朝通明侯府赐给沈澜君作为临时落脚点,皇帝还一副亲切的模样拍着沈澜君肩膀道:“听闻沈卿有个玉面侯爷的雅号,正好这京城北边有个通明侯府,那宅子虽然年代有些久了但好歹还算是气派,倒也配得上你这个玉面小侯爷的称号了!”
这吓得沈澜君浑身冷汗,直做一个什么事也不懂混不吝的纨绔,看上了京城青楼的气派和里面的各色美人,死皮赖脸的要住在一旁的客栈里,这倒是让皇帝可惜连连,直呼他迟早要死在女人肚皮上。
那通明侯可是大梁的前朝魏朝的侯爷,他正是后来的大梁开国皇帝,当年也是受不了魏朝官场黑暗民不聊生,便带着三千精兵直攻皇宫,砍了魏朝最后一任皇帝的脑袋,自己拍屁股当了皇帝,
明晃晃的试探,若是沈澜君真是个什么也不懂的草包,那他住进去了,皇帝事后可以用区区一个世子竟敢住开国祖宗皇帝曾经的府邸,这是大不敬,该杀,或者是顾及着北平候,就怕沈澜君进去了就这辈子出不来了,拿他当个镣铐约束北平候这头雄狮。若是沈澜君知道这通明侯府,那他凭什么知道?有人提点过他?谁提点的?他爹?北平候凭什么要提点他,别说什么慈父心肠,是不是北平候自己就有那个意思?还是他不是个草包一切都只是假象?
左走右转皆是困局,沈澜君只得装疯卖傻,好歹没真住进那通明侯府,只是着一月以来,皇帝频频试探,他处处防御,行差一步便粉身碎骨,哪里敢大意?外人皆道他与皇帝两个草包,可草包皇帝再怎么样也是个皇帝,耳濡目染之下,浅显的攻心计谋那也是知道的,沈澜君此刻羽翼未丰,除了被动防御他又能如何?
来到京城本身是有目的的,他的势力需要在京城建立起更加周密的网络,这一月以来白日陪皇帝饮酒作乐小心应酬,夜晚挑灯夜战布置计划,几乎没有一日可以安心休息。
只是有时候,好不容易闭上眼眯一会儿,沈澜君便又会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个晚秋,在那个山洞里,白卿云决绝离开的背影,一开始他总会泪流满面,惊喘着醒来,伸手仿佛可以触到
', ' ')('那人的衣角,可每每错过让他痛心不已,直到现在也常常梦见那个身影。不过人的适应能力是强大的,他现在梦见白卿云,也只是惊醒,然后发呆坐上一会儿,或者自己与自己下棋,直到天明。
现在外面春雨朦胧,郊外空气清新,雨水湿润的气息和泥土甘甜的味道混合在一起,风夹杂着草木的清香,像极了那个人身上的味道。
马车摇摇晃晃,在熟悉怀念的味道中,沈澜君难得有了一丝睡意,他撑着头,眼睛似眯微眯,恍然下一秒便要跌入梦乡。
忽然马车停下来了,沈澜君清醒,假扮成小厮的十二上前来道:“爷,落雨涨水,那桥被冲垮了,守桥的人说等雨停了才有办法修桥。”
沈澜君皱眉:“这雨多久停?”
十二道:“估摸着要下一天,明早桥修好才可离去。”
沈澜君“嗯”了一声,道:“你差人给陛下一封信,说明情况,今日就暂时住在这附近,明早回去。”
十二低声应是,便赶着马车朝着方才路过的一处客栈行去,这是一家专门留给江湖人住宿的客栈,二三楼是房间,一楼是吃饭的地儿,旁边设了马厩,由于靠近一座与大燕湖连着的小湖,便也在湖边用竹子搭了一座横排的茶棚,在一旁还有几只船,可以乘船游湖。
虽然客栈狭小,但好歹环境也算干净,沈澜君进去后,轻轻点头,跟在一旁的十三便和掌柜的商量住宿一事。
一行十人就这么住下了,今日客栈生意不好,除了沈澜君一行人后竟没有别的客人的身影,沈澜君无聊,冲十三使了一个眼色,十三心领,假做旅客热心的和掌柜寒暄起来:“诶,掌柜的,你今天这生意看着不行啊,按理说近日来踏青的人可多,这雨来的突然,留宿的应该不少啊。”
这掌柜的看出了沈澜君一行人气度不凡不是什么普通人,但还是聪明的没有多问,只是仿佛和其他普通旅客寒暄一样说:“不是的不是的,今天我们店被一客人包下来了,先前是我问他可不可以让你们留宿,方才可以的,其他客人都拒绝了。”
这倒是让沈澜君有些好奇,莫非是有人认出了他的身份?可他在京城里又没有其他熟人,那些这一个月结交的官僚又不是会来这种地方的人,会是谁呢?沈澜君心下好奇,便开问道:“掌柜的,既然这已经是被包下来了,我们还强行住进去,于情于理都有些不合适,可否帮我们引荐一下,沈某愿当面表示谢意。”
那掌柜的笑呵呵的道:“哎呀,现在不行啦,那位客人在我问完之后,便去钓鱼啦,现在说不定已经到湖心那里了,你若实在想见,可以去那茶棚坐坐,这春雨也算是一个景色,我给你们泡几杯今年新进的春茶,可以一边赏景一边喝茶,那人钓完鱼后也会去茶棚坐坐的,到时候可以见面。”
沈澜君自然表示谢意,他嫌其余人太多麻烦,便只带了十三,到了茶棚坐下,掌柜的用托盘装了两壶茶和三只杯子,还有一些花生瓜子类的小零嘴,其中一份放在了沈澜君他们的桌上,另外一份放在了相距不远的另一张桌上。
看来这人和这掌柜的是熟人。沈澜君淡淡的想着,抿了一口茶。
茶水刚一入口,沈澜君就满意的眯起了眼睛,原本以为这种乡野之地不会有什么好茶,可这茶汤碧绿,入口先是微苦其后便是回舌甘甜,春茶特有的清香甜润之感显露的淋漓尽致,令人回味无穷。
此时春雨如斯,繁密如缕,与湖上水汽交织成朦胧的水雾,雨珠沿着竹檐敲击在栏杆上,春雨密密洒落湖面的零碎水声,与这室内氤氲的清甜茶香,描绘了一个和谐的春景,让沈澜君紧绷了一月有余的神经微微舒缓。
隐约传来缥缈的笛声,似近似远,笛声婉转,旋律柔和,沈澜君看见远处驶来一只扁舟,舟上有一穿着蓑衣带着斗笠的人,那人左手拎着一只鱼篓,里面还有鲜活的鱼摆尾的水声,右肩则斜斜的放着一支鱼竿,于雨幕缭绕中缓步走来,仿若闲庭信步,自带有一副洒脱不凡气度。
沈澜君从远处看着这人周身不凡的气度,也许是郊野农家让他不自觉的放松警惕,他竟然产生了一种与此人相结交的心理,等那人走近茶棚,似乎是没有想到里面有人,脚步微顿,但还是走了进来。
沈澜君没有起身,在尊贵无匹的小侯爷心里这人只是一个普通人,还不值得他主动,这人也毫不在意,仿若无人一般走进茶棚,坐到了他的位置上。
那人戴的斗笠上有一层幕帘,也不知是什么材质,沾雨不湿,将那人脸遮的严严实实,沈澜君恶意的想着又不是黄花大闺女,一个大男人有什么见不得人。
他转头大大方方,带着一丝嘲笑意味打量着这人,只是越看便越是心惊,这人外面罩着蓑衣,里面穿着一身灰白的麻布衣服,样式与寻常农民无异。
且那斗笠将这人脸遮住,不见丝毫,只是那举手投足间,都带有让沈澜君十分熟悉的感觉,这股感觉隐隐勾动他内心的记忆,但又因为实在太过于模糊而让人捉摸不透。
沈澜君拼命回想,只是像是有一层厚重的纸遮蔽了他的记
', ' ')('忆,让他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人究竟是谁,何时何地曾遇见?
那人还在喝茶,丝毫没有主动搭理的意思,沈澜君左思右想也想不起来这人究竟是谁,但他的直觉告诉他绝对不可以错过这个人,沈澜君的直觉救过他很多次命,这一次他也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于是沈澜君开口道:“敢问这位兄台,沈某可曾在哪里见过?”
那人喝茶的动作一顿,道:“不曾见过。”
不是任何一个熟悉的声音,沈澜君本来应该放心,可是心中突然浮现了不知名的恐慌情绪,这股情绪来的实在太过突然,但那种即将失去某种重要东西的恐慌让沈澜君无视尴尬的空气,硬着头皮与这人交谈。
“敢问兄台名讳?”
“乡野村夫,不值一提。”
“兄台是第一次到此处吗?”
“嗯。”
“这里的茶水很不错。”
“嗯。”
“兄台是乘舟钓鱼去了?是何种鱼类?”
“寻常鲤鱼,不值一提。”
似乎是受不了沈澜君的聒噪,那人打断了沈澜君道:“我吹笛子不错,沈公子可愿听我吹一曲?”
在一旁努力聊天的沈澜君突然被态度友好的询问了要不要听曲子,竟然有一种喜悦和受宠若惊的感觉,他矜持点头道:“如此便多谢兄台。”
那人从腰间抽出一支碧绿长笛,长笛衬得那人手指骨节分明晶莹如玉,那人将长笛架在唇间时,隐隐露出玉白的下颚,沈澜君像是着了迷入了魔似的,沉迷的盯着那双手,此时悠扬的迪歌响起,同先前的声音一样柔和,带着春风烂漫的气息,沿着耳道钻进了沈澜君的心田。
他只觉得笛声实在动听,像是情人的耳边絮语,他的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转瞬便沉迷进黑甜的梦境。
那人见沈澜君和十三都陷入沉睡,便放下笛子,摘下斗笠,赫然就是白卿云的脸,他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沈澜君,将鱼篓放在了沈澜君脚下,又将身上的蓑衣脱下盖在沈澜君的身上,随后便转身离去。
直至沈澜君再度转醒,天光昏暗,已是黄昏景象,他愣愣的坐在原处,身上还搭着一件蓑衣,这是他这一个月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梦境里他被熟悉的草木清香包裹住,虽已经不记得梦中场景,但那种安心幸福的味道让沈澜君一时没办法立刻清醒,他静静的坐了一会儿,直至天光彻底暗下去,他才将一直睡得深沉了十三叫醒。
十三醒来后羞愧不已,沈澜君却没有搭理他,而是看着地上的鱼篓和手中的蓑衣,垂眼不知在深思什么。
回到客栈再去向老板打听那人,却得知那人已经离开不知所向,沈澜君命手下破开鱼肚,在其中最大最肥的鲤鱼鱼肚里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檀木盒,盒子里装着纸条,上写:
“小心谭侍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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