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之而来的便是铺天盖地的疑问。
战事紧迫之极,朝廷屡战屡败,朝堂上下没人挡得住郑德的刀锋,为何不派名震北地,令敌军闻风丧胆的淮阳王率兵北上?须知数年前,便是淮阳王铁骑夜袭,以极为诡谲的战术绕行突袭,神兵天降般连克数地,将郑德的大军打得落花流水。
如今敌军再临,当然得派战神力挽狂澜啊!
这般疑问,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遍地皆是,朝堂之上也汹涌而起。
这日早朝的时候,从头到尾几乎都在说淮阳王。
甚至连危急存亡这种话都搬出来了。
乾明帝的最后一份犹豫,就此消失殆尽。
再怎么忌惮,到了江山危殆之时,身为帝王的那点私心已不值一提,屡战屡败后,他也早已无将可用。更何况满朝文武群情如沸,京城百姓更是快涌到宫门口跪求了,乾明帝又没打算背负昏君的名声,哪能不给个交代?
朝会散后,他立时派贴身内侍赵福亲自去淮阳王府,宣周曜面圣。
旨意传到王府,周曜正站在舆图前,眉目肃然。
听到狄慎禀报说赵福来了,他终于从舆图中抬头,道:“是为战事?”
“想必是为此事。赵福来时一脸和气,恭恭敬敬地站在厅前,连口茶都没敢喝,还说若王爷不便动弹,他便来这里。卑职跟了王爷这么多年,还是头回见他如此。”狄慎拱手说着,眼底的冷嘲毫不遮掩。
这赵福颇得乾明帝信重,与乔皇后母子的往来也不少。
先前王爷病倒,他可没少落井下石。
如今倒摆出了一副狗奴样。
狄慎心中暗忿,又道:“王爷若懒得动,卑职便让他来这里。”
“不必。”周曜摆手。
赵福的到来算是意料之中的事,毕竟战事吃紧,即便是老皇帝那种惯于谋定而后动的人,也终于沉不住气了。也幸亏老皇帝沉不住气,否则再挨上两日,周曜都快绷不住了——毕竟疆场之上倒下的都是血肉之躯,抱臂上观绝非易事。
如今他既赌赢了,自不能轻易低头。
周曜修长的手指落在舆图上,眉间如凝冰霜,“让赵福转告父皇,本王伤势尚未彻底痊愈,没力气接旨,心胸狭隘还记仇。除非乔公度父女来府里跪求,否则本王继续等死就是。反正皇兄已废为庶人,本王也是贪扣军资、勾结重臣的恶贼,实在惶恐,不敢面圣。”
说罢,径直坐进了旁边圈椅。
狄慎就算已跟着他出生入死多年,算是见过大世面了,听见这话,也不由背生冷汗。
“王爷当真要如此直白?”
“再委婉也都是抗旨。”周曜道。
说得也是。
不管怎么说这番话,抗旨不尊、借机要挟是真的。不过当初淮阳王获罪受责,乔公度没少在背后捅刀子,这事情周曜清楚,乾明帝更是心知肚明。如今周曜摆出坐地起价的姿态,闹到这般难看的地步,话说得再漂亮有什么用?
倒不如直来直去。
狄慎再不迟疑,迅速出门传话。
赵福听闻,当场目瞪口呆。
但周曜既摆出这般态度,他再震惊都没用,且狄慎传完话就回了映辉楼,连劝说的机会都没给他。他傻愣愣在王府厅前站了半天,仰头瞧了瞧,确信这是青天白日没错,一脸不可置信地回了宫。
到了御前,他甚至没敢传达原话。
——怕乾明帝听了大怒,当场把手边的砚台砸向他的脑袋。
遂改了稍许说辞,只禀明乔家父女之事。
乾明帝听完,不出所料地摔了御笔。
“朕养了他多年,竟教出这么个狂悖妄为的东西!大敌当前,这种话他都说得出口?既生在皇家,就该为君分忧为国效力,哪有冷眼旁观坐地起价的道理!这不忠不孝,无情无义的逆子!”皇帝气得脸色铁青,摔了御笔还不够,抓起茶杯就砸在地上。
赵福吓得发抖,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乾明帝连着摔了好些东西,在掀翻御案之前终于压制住怒气。
“那逆子还说了什么!”他问。
赵福都快钻进地缝了,后悔不该接这差事,平白替淮阳王承受这场帝王暴怒。他悔得肠子都轻了,却不敢隐瞒耽误事,遂低声道:“淮阳王还说,太子已废,他重病缠身,若皇上不允,他在府里等死就是了。”
“混账!混账!”乾明帝大骂。
赵福瑟瑟发抖,连气儿都不敢出了。
好半天,乾明帝才平息了震怒,扫过满地狼藉。
登基至今,他从未如此刻般暴怒过。
但暴怒又能如何?
他在这儿掀桌子砸东西,淮阳王府里周曜那逆子却好好躺着,此时此刻,他身为帝王,甚至都不能奈何这逆子半分。毕竟战事迫在眉睫,满朝武将无人可用,他唯一的希望只能寄托在周曜身上。
更何况,私心里,乾明帝其实知道周曜为何提出如此无理的要求。
因乔公度确实构陷过周曜。
只是彼时东宫威望甚高,周曜又凭着赫赫战功张扬骄横,兄弟俩齐心协力,且常与他政见不同,乾明帝忌惮已久,才会睁只眼闭只眼,借乔公度的谗言给周曜多扣一道罪名。但如今,他也算是恶果自食。
皇位下蹲伏的猛虎未必能咬人,但外寇铁蹄南下,却定会动摇国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