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料潘氏实在磨蹭,等陆凝出门时,迎面玉妩已徐徐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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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街绫罗珠玉,人头攒动,陆凝一眼就看到了玉妩。
她似乎又长高了些。
年才及笄的女子,正是含苞欲放的年纪。上回见面时,她还是待字闺中的少女,双鬟珠钗,春衫单薄,似扬州初开的琼花,清丽灵动。如今她锦衣华服,发间钗簪名贵,耳畔滴珠娇艳,腰间环佩宫绦俱是绝品,衬着秀致黛眉,明澈双目,顿觉艳色逼人。
她的旁边是淮阳王,如玉山峨峨,昂藏清冷。
迥异于所谓的重病将死。
仲秋的明丽阳光洒满街市,穿透道旁高槐投下斑驳碎影,两人徐徐走过来,哪怕没有簇拥的仪仗,单论姿容气度就已足够引人瞩目。尤其她熟悉的如画眉眼,便是隔着层层人潮,陆凝都能轻易找到。
陆凝原以为,凭着他的城府历练,定能妥善应对这般场景。
然而真的看到藏在心尖的小姑娘站到旁的男人身侧时,那画面终究分外刺眼。
人群静寂,陆凝站在那里,脚下如同灌铅。
潘氏情知这偶遇的场面着实尴尬,匆忙朝儿子递个眼色,欲同旁人一道避去旁边,藏进人堆里。眼色使出去,陆凝却毫无反应,她心中暗恨,忙伸手去拽。这般磨蹭之间,周围人群匆忙避让行礼,就剩陆家一群人仍在原地。
而王府开道的仪仗,已经到了跟前。
这会儿再躲太过于失礼突兀,潘氏只能收回脚步,停留在原地。
周遭都是久在京城的高门贵户,自然听说过钟家跟陆家退亲后沸沸扬扬的传闻,亦有不少人猜出潘氏落井下石的龌龊手段。
如今钟家女儿嫁入王府,轻易得了四品诰命,又被淮阳王如此张扬地带到珠玑街,同陆家母子狭路相逢,众人不免暗中看戏。
当然,是看潘氏的笑话。
种种目光或明或暗地投过来,潘氏只觉背后被火苗燎着似的,尴尬之极。
她心中暗恨,却不得不屈膝拜见。
旁边陆凝也回过神,忙躬身拱手为礼。
倒是陆幼薇和靖宁候府的三姑娘溜得快,早已混入人群中,垂首拘着礼数,不甚惹眼。
周遭有瞬间安静,所有人都屏息不语。
周曜随意抬抬手示意免礼,目光径直落在陆凝身上,徐徐走近。最后,他的脚步停在陆凝母子跟前。换作从前,他跟陆家素无往来,便是碰见了也懒得多看一眼。不过这半年来,他没少从狄慎嘴里听到陆家这对母子的名字。
或是因朝堂,或是为玉妩。
反正都不是好事儿。
他瞥了眼紧跟在身侧的玉妩,见她挺秀而立,眼睫轻垂,目光有意无意地盯着脚尖,半分都没往陆凝身上挪。这般姿态,显然是心里还藏着事情,不管是为扬州的旧日交情,还是为后来的反目成仇,总归做不到坦然面对。
可陆凝算是哪根葱呢?
周曜抬臂,忽然握住玉妩的手腕。
隔着单薄的衣袖,细腕纤弱,不堪半分催折。
玉妩指尖颤了颤,愕然抬头看向他。
周曜的目光却仍落在陆凝身上,神情清冷如旧,只将手指缓缓往下挪,摩挲过她的手背,而后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她的手指生得纤细,指甲上涂了丹蔻,每回给他盛汤喂饭时都极悦目,如今握在掌中,更觉柔若无骨。
侍卫仆从拥围,旁人无从目睹这动静。
但陆凝却看得极为分明。
那只手他曾在玉妩幼时牵过,携年幼的她走过溪桥,爬过远山。那时的扬州燕子双飞,桃花蘸水,他撑着小舟载她涉水渡河,春雨靡靡如丝,她时而弯腰拨水,时而伸手摆弄水畔柳荫,笑容明媚而纯真。
后来年纪渐长,为着避嫌已许久不曾碰触。
两人定亲时,陆凝也曾暗中立誓要握紧她的手,护她此生安稳无虞。
如今,却被旁的男人牵在了手里。
陆凝死死盯着紧握的两只手,心如刀绞,五味杂陈。却听周曜道:“本王这份良缘多赖夫人出力,费心周全。听闻信国公北上督办粮草,却遭敌军侵袭,身负重伤。如今可好些了?”说话间,威冷的目光落在了潘氏身上。
潘氏头皮一麻,哪还敢看他?
当日之所以撺掇赐婚,是她认定了周曜兄弟宫斗落败,太子的东宫之位都废了,淮阳王身中剧毒又遭皇帝厌弃忌惮,死在乔皇后手里是迟早的事。将玉妩塞进那火坑,既能彻底斩断陆凝的念头,也可借乔氏之手让玉妩难以翻身。
谁知道等死的淮阳王竟会醒转?
方才那番话,分明是查清了赐婚的原委。
潘氏毕竟忌惮周曜无法无天的手段,忙行礼道:“多谢殿下记挂,已好多了。”
周曜哂笑,牵着玉妩的手进了店中。
随着他缓步离去,那股无形的威压亦悄然消散。只等王府的侍卫随从都离开,潘氏才缓缓站直身体,脸上勉强堆出的笑容亦消失殆尽。母子俩各怀心事,她状若无事地理袖,余光瞥见人群里有人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不用猜都知道她们在议论什么。
自是因为玉妩。
上回梵音寺里被玉妩堵住了行礼,潘氏虽恼恨,毕竟是背着人的。如今众目睽睽,昔日被她弃如敝履、肆意欺压踩踏的小官之女,却堂而皇之地站在淮阳王身侧,坦然受她拜见行礼,这事情传出去就是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