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妩脸色微微泛白,“是陆家在暗中做的手脚?”
钟固言颔首,铁青的脸上极力压制怒气。
“来宣旨的张大人跟敬国公府交好,据他所知,这事是皇后暗里促成的。”
竟然是乔皇后!
玉妩身子轻晃了晃,扶着桌案站稳。
信国公府与乔家交好,陆夫人潘氏跟乔皇后往来密切,人尽皆知。
钟家纵得罪了乔国舅,她这种无足轻重的女儿家也不足以惊动中宫皇后,必定是潘氏记恨先前陆凝为她忤逆长辈,故意促成此事。
嫁入王府皇室,原本是无数高门贵户梦寐以求的事。
但淮阳王府的这桩亲事显然是例外。
毕竟,这回太子触怒圣上,被废为庶人,算得上天翻地覆的事。兄弟俩的生母故去多年,外祖戚氏一族亦早已败落,这回宫斗落败被乔家彻底踩下去,恐怕是再无翻身之日。
而淮阳王那般英武矫健之人,忽然重病不起卧床等死,背后必定有宫廷贵人授意。
如此境地,几乎万劫不复。
玉妩嫁过去,非但半点都触不到皇家的尊荣富贵,反而要迎接乔氏未尽的怒气。且一旦淮阳王撒手而去,就只有她独自面对残局。皇室里的暗潮汹涌,便是出自公府的魏婉仪提起来都避之不及,她又如何能应对?
到时候只会任人宰割。
潘氏真是将她恨到了骨子里。
玉妩攥紧衣袖,万万没想到信国公府竟还有这等恶毒的后招,一颗心几乎跌进冰窖。
但再怎么震惊沮丧,还是得面对的。
她瞧着父亲眼底的愧疚痛悔,竭力将嘴角扯得稍动了动。
“淮阳王遭人诬陷,父亲身为言官之副,仗义执言是分内的事,何错之有?此事都是信国公府心胸狭隘,落井下石,难道因他们手段卑劣,父亲就该噤若寒蝉吗?再来一回,父亲该怎么说,还是得照说不误的。”
这般言辞出自年才及笄的女儿口中,令钟固言微愣。
诚然,再来一回,他仍会做他认为正确的事,而非畏于强权,坐视为国征战杀伐之人横遭构陷,蒙冤不白。
但直言进谏的后果,原该由他承担,而不是落在年少娇弱、不涉政事的女儿身上。
钟固言躬身扶住玉妩的肩。
他的手沉稳有力,暖意传来时,令玉妩那颗如在风雨中飘摇的心稍觉安稳。
钟家的权势富贵不及信国公府万中之一,但父亲的秉性品行,却胜出信国公不止百倍。那是种无形却坚毅的力量,如同幼时祖母曾教导过她的那样,令她生出逆风而行、死不旋踵的勇气。
玉妩的目光扫过双亲,犹豫了片刻,缓声道:“事已至此,照旨办事就是了。”
极轻的声音,带几分轻颤。
韩氏眼里强忍着的泪顿时滚了出来,一把将女儿抱进怀里,声音都哽咽起来,“可那淮阳王是什么人啊?都说他嗜血阴狠,喜怒无常,如今又病得快死了,你嫁过去可怎么活!”说话间愈发伤心,泪落如雨。
玉妩眼底也笼起了雾气。
淮阳王的那种阴晴不定的脾气,确实叫她害怕。战场上杀人如麻的名将固然令人钦佩,却也与她期待中温文尔雅的脾气大相径庭,相处起来别说如沐春风,怕是能叫她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更别说王府外还有群狼环伺。
但她又能怎样呢?
父亲已经得罪宠臣遭了贬斥,若敢稍有抗旨之举,整个钟家都得大祸临头。
玉妩只能换个思路,低声道:“其实淮阳王领兵杀敌时,面临的凶险境地何止百倍于我,随他杀伐的将士也都是拿着命去拼的。若不是他们在疆场上洒了血,咱们未必能安稳过日子。如今他遭了难孤立无援,女儿嫁过去,权当是敬他为国征战的英勇大义。”
至于淮阳王阴戾嗜血,反正他快死了,也不会把她怎样吧。
玉妩不知这是幸或不幸,但也只能这样鼓励自己,宽慰双亲。
韩氏抱着女儿,哭得愈发伤心。
*
赐婚后没两日,已出阁的钟玉嫱匆匆赶来。
她跟玉妩是亲姐妹,容貌也有几分肖似,是个美人胚子。
先前钟玉嫱待字闺中时,曾有不少人家来提亲,最后是朱家抱得美人归。那朱逸之极有才华,曾与陆凝同窗读书,又跟信国公府沾亲带故,当初诚心求娶,言行举止皆令钟玉嫱十分动容,欣然嫁了过去。
成婚的这一年里,夫妻也颇和睦。
每每钟玉嫱回府看望双亲幼妹,朱逸之也时常陪伴,甚是体贴。
这回她却是独自来的。
因着玉妩的婚事,韩氏近来忧愁难眠,心思都系在玉妩身上,瞧见长女孤身回家也不曾多想,只带她往玉妩的画楼里去看望妹妹。
姐妹俩月余未见,而这短短时日间,原本令人称羡的婚事却忽然改成了冲喜的火坑,钟玉嫱岂会不心疼?
母女三个围榻而坐,却无团聚的笑意。
木已成舟,抗旨是不可能的。
钟玉嫱即便万分心疼妹妹的遭遇,到了这地步,宽慰鼓励玉妩之外,也帮着母亲出了些主意。譬如该如何为玉妩备嫁,让哪些人陪嫁过去照顾玉妩,可到哪些人跟前探探口风,免得玉妩一脚踩进火坑,连个准备都没有。
除了这些,还让韩氏得空时带玉妩去趟敬国公府,跟魏婉仪母女请教些王府礼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