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今羽翼未丰,还不是祖父的对手,也不能跟祖父彻底闹翻。
片刻对峙,陆凝最终收回了脚。
*
直到马球赛结束,玉妩都不知道陆凝曾来而复返。
但这事却传到了陆夫人的耳中。
那日在上林苑滚落台阶后,她的小腿摔了个骨裂,这些日躺在床上动弹不得,难免气急败坏。且受伤后又逢潮湿春雨,夜间骨缝里总是隐隐作痛,将她折磨得难以入眠,闷出了一身的躁怒。
听闻此事,脸色更是阴沉。
她是昌宁伯府潘家的嫡长女,当初嫁入陆家,便是奔着爵位来的。
后来诞下陆凝,又丧夫寡居,潘氏的满腹心思便全都扑在了儿子身上,一头巴结乔皇后,一头侍奉老公爷,憋着劲栽培陆凝,想让他保住满府荣华。
婚事上,自然要寻个能襄助陆家的。
只可惜陆凝虽自幼稳重识大体,唯独对婚事格外执拗,当初一条路走到黑,顶着满府的反对声,硬求得老公爷答应去钟家提亲。潘氏纵万分不满,瞧着老公爷点了头,陆凝年近弱冠又长了些羽翼,非她能轻易摆弄的,不得不点头。
好在这府里还是老公爷当家。
出了淮阳王那件事后,老公爷铁了心要踢开钟固言那头犟驴,陆凝就算再怎么倔,只要不想背弃家门、众叛亲离,死磕到底时终究得向祖父退让。祖孙俩激烈争执后,陆凝最终答应了暂且退婚。
陆夫人当即迫不及待地去退亲。
过后,又放出真假难辨的谣言,既可将两家的关系彻底闹到无法挽回,也能出出先前憋着的气。
即使用了这般手段,潘氏也还不放心,因陆凝当时说的是“暂且”,分明没打算把路封死,只是迫于祖父威压的权宜之计。
看今日他去北苑的事,显然并未死心。
潘氏又是气恼,又是担忧。
京城里的事瞬息万变,老公爷今日痛恨钟固言,往后未必不会为孙子转了态度。钟家那小狐狸精勾得陆凝死心塌地,受尽嘲讽还敢堂而皇之地去马球赛抛头露面,想必并没被她的手段击垮,没准儿还惦记着嫁进公府的事。
陆凝既不死心,焉知往后不会重新促成婚事?
以他的性子,哪怕钟家另行说亲,只要钟玉妩的心还在他身上,恐怕都会去插一脚。
总得想个法子,将钟玉妩丢到他这辈子都摸不着的地方,彻底断绝念想。
潘氏琢磨来琢磨去,最后想到了个人。
*
二月下旬,潘氏的腿伤稍稍好转。
能下地走路之后,她半日都多等不得,请了乔皇后的旨意,入宫拜见。
上回潘氏在上林苑当众摔伤,虽说丢的是她的脸,却也让乔皇后有些过意不去。毕竟那是皇家的地盘,她设宴请人游赏却没能照顾周全,多少有失地主之谊。
是以潘氏这回入宫求见,乔皇后比寻常更为和蔼可亲,关怀了好半天伤情。
潘氏只说腿伤无碍,又谢乔皇后当时照拂之恩。
寒暄毕,潘氏话锋一转,仗着殿中唯有彼此的亲信,又说起了别的事。
“淮阳王受责思过,不知近况如何?”
“他呀。”乔皇后靠在软榻上,面露哂笑。
当日东宫因巫蛊之祸的罪名而被废位,淮阳王险些背上重罪,都是乔家与陆家联手所为,朝堂上有乔国舅和信国公推波助澜,内宫之中乔皇后与潘氏也出力不少。
这会儿说起此事,乔皇后颇为自得。
“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咱们费尽力气也没能把他踩死,倒是淮阳王自己命数欠佳,帮了咱们一把。”说着,让潘氏靠近些,低声道:“他原就重伤未愈,父子俩大吵过后,更是气得一病不起。如今王府里的人手都换了,里外都是空子,且瞧着吧。”
那语气神情,分明胜券在握。
潘氏面上一喜,低声道:“娘娘已有把握了?”
“便是撑过这两月,也熬不过这个夏天。”
“那可真要恭喜娘娘了!两位殿下出类拔萃,满朝上下谁不称赞?国舅爷又正当盛宠,往后定是还要青云而上的。”潘氏半是欣喜,半是奉承,虽未将马屁拍得太明显,但言下之意却令乔皇后极为受用,不免笑意更盛。
高兴了片刻,潘氏又道:“如此喜事,想来娘娘已谋划得周全,只是臣妇尚有几分忧虑。”
“你说。”乔皇后心绪甚好。
潘氏遂低声道:“不知近来皇上对淮阳王态度如何?”
说到这个,乔皇后妆容精致的脸上笑意收敛了几分,“毕竟虎毒不食子,皇上虽厌他狂傲妄为,到底还有几分父子之情,一时半刻斩不断的。”
“这便是臣妇担忧的。”潘氏心中更喜,顺着话茬婉言劝道:“淮阳王的案子在朝堂上闹出的动静不小,倘若他真撑不过去,皇上痛失子嗣,难免伤心。到时候时过境迁,未必不会迁怒旁人。娘娘不妨早做准备,卖个无关痛痒的人情,到时候皇上便是想迁怒,也算不到娘娘头上。”
“这话有理,本宫费尽心思,不能被死人摆上一道。你意如何?”
“朝堂上的事是国舅爷和老公爷为国着想,无可指摘。后宫里呢,娘娘母仪天下,自是对诸位皇子公主一般疼爱的。淮阳王如今尚未娶亲,又重病难以起身,娘娘不妨为他寻个婚事,只说是冲喜。到时候就算他撑不过去,娘娘已尽了心,谁还能怪娘娘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