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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少奶奶托迎春来提醒他江湖险恶,歹人小贼众多,出门在外不可不防,还真给说中了。对此,得意本还不以为然,毕竟他在尚书府中已如履薄冰。母亲早逝,身子畸形,得意在尚书眼里并不受宠,几位盯着家产的嫂嫂却仍将他视为眼中钉。全府上下除了年迈的主母,再没别的什么人关心他、可怜他。要是不凭着相当的小心和精明度日,难道还真能期盼谁来解救他?得意素来守两条规矩:不闻不问,事不关己。可说到底,这也仅仅是宅门里的规矩,出了宅门,他苦心经营的处事、为人等等,都一文不值。
比如他出了州府,到外地酒楼吃饭,因为不问价钱,结账时被伙计的痛宰一通。再比如他乘车赶路,因为没发现车夫的椅子底下藏着匕首,路上被抢了钱财给丢下车。后来细细回想,那驾马的汉子长相凶恶,面带刀疤,肥肉横摊的颈子上挂着两枚方骰,怎么看也不像好人。估计看得意年纪小又没防备心,途中便起了歹意,想从他身上抢点赌本回去。不过得意身上最贵重那只翡翠镯子,却因为怎么也摘不下来,才没给歹徒夺了去。
等回去了,这事可不能跟四少奶奶和迎春说。得意想,他揉着发疼的手背,看见马车本该驶达的镇子就在不远处,这是车夫有意为之吗?他搞不明白,就像四少奶奶、季良意这样的人,他一直分不清是好是坏。
没了银子,便也无法在小镇歇脚了,但比没钱更糟糕的是初冬不见日光的天气。等他走到小镇,日头已不早了,沿路的商贩都在收拾摊位,准备回家。一家店铺外挪门板的伙计和路边买包子的搭话,说这天黑压压的,看着真不舒服。买包子的说那可不嘛,夜里指定下雪,没见这风刮得多瘆人,谁出门呀!生意都没得做。
得意并未觉得大雪降至与他今夜无处可去有什么关联。摊位上还有几笼热腾腾的肉包没卖出去,不知会被老板怎样处理,温暖的蒸雾带着一面点的香气飘到他的脸上,得意饥寒交迫,迈不开脚了。
老板以为他是客人,先说包子卖三文钱一个,五文钱拿俩。见这小孩半天没掏钱,立即将脸拉下来,没再理。可等他收好家伙准备走人了,小孩居然还站在原地,直勾勾盯着蒸笼,脸上憔悴,腿也打抖,估计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再有一阵风过来,就能跟张纸片似地飞走。
老板咬咬牙,给他拣出两个馒头,说剩下的得回去给媳妇儿子当晚餐,没多的了。
不得包子,但馒头也很好。得意喜出望外,当即要吃,被老板叫住了,告之:
“往东三里有个救济的档口,小乞丐,你麻利点,去看还有没有剩!”
得意没想太多,即刻动身了。老板指的档口是一家熬粥的铺子,盛粥的容器有点儿像家里装泔水木桶。他打了一碗米粥,端着走了半天,没找到用餐的桌椅,只看见有人坐在门槛上喝粥,他便也找到个石阶坐下,抓着馒头,慢慢饮下一口,当即给吐回去。这碗里竟然根本不是粥,而是洗锅的米汤,顶多掺了几粒白米,尚书府的小少爷哪晓得天底下还有这样的饭菜。
端着这碗米汤,他有些忿忿,举目一望,又无人可倾诉。便绕了几道弯,想悄悄把那碗米汤倒进横穿镇子的小河沟里,被边上有个衣衫褴褛的乞丐瞧见,急忙拦住。得意看一碗沾着油水的米汤被乞丐喝得津津有味,颇感惊奇,他想问乞丐尝到的味道和他尝到的有何不同,那当然很不妥,他转而问了字条上的地址离这儿还有多远,走过去得有多久?
“走路?”那乞丐瞄了他一眼,“不远,出去二十多里就到,但晚上下雪呢,你不知道?”
下雪不能走路吗?他长在南边,对能堆到屋檐上那么厚的大雪,没多少概念。才吃过两大个馒头,得意精神不错,觉得自己一口气走这么远没问题。况且小时候背他上学堂的书童,和他这时的年纪差不了太多,成天来来回回一二十里,不也没说什么吗?
但乞丐警告他,草原上的雪天有白豹子出没,专门趁猎物被雪花迷了眼睛,扑过来吃人。据说那豹子个头不小,獠牙有男人的胳膊那么长,血盆大口能吞下十个小婴儿的脑袋,之所以流传这样的比喻,正是因为有人见着过白豹子嘴里叼着小孩的头颅。
这么一说,得意确实害怕了,但不赶路他也没地方去。本想着早些见到季良意,痛痛快快臭骂他一顿,让他心生愧疚,马上领自己去好地方住、吃好东西。这下有白豹子的阻拦,他倒有些踌躇了。
乞丐说镇子北边有个废弃的寺庙,以前有和尚在那儿专门置床给人留宿,后来打起仗来就逃难去了。他邀请这位小兄弟今夜去那里留宿,一来晚上互相有个照应,而来可以等明早雪停了再走。
得意觉得这提议可行,便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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