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赊牛?”郭县尉眉头皱得快要能夹死蚊子了:“这牛怎么赊啊?从来没有过先例的。再说, 衙门最近缺钱厉害,也没有那么多钱拿去买牛。”
“衙门没有, 我有啊。”
俞善眨眨眼, 把手里还没捂热的一沓银票推到了郭县尉面前:
“这里有四千三百六十两,我出个整数,四千两, 少说也能贩来五百头牛。
衙门只需要出面找到门路就行, 石江县征徭役,缺劳力, 闹牛荒;周边其他几个县, 还有府城可不缺。”
郭县尉毫无形象的张着嘴, 呆坐在座位上, 半天说不出话:“你出钱?”
“嗯, 不过我也只出得起这四千两, 剩下这三百多两我还有其他用途。”
俞善也是被今天拍卖的价格惊呆了,五千多两啊,看到这一叠银票的同时, 她直接有了新的想法。
见郭县尉还是不能接受, 俞善干脆更明白的解释道:
“想要赊牛的农户可以在衙门登记, 先把牛牵回家, 再以一年为期还清欠款, 没有利息;
或者农户也可以在春耕过后把牛还回来, 也没有利息, 更没有租赁费用,等于白用两个月的耕牛;
当然,要保证这期间不胡乱使役, 要是把牛累坏了, 或者累病了,就得原价买下。”
郭县尉没想到俞善已经考虑得这么仔细了。
不过,他还是深深怀疑道:“那你这么做的好处在哪儿呢?别告诉我你是人如其名,大发善心。”
是的,俞善又不是圣母,这样占用一大笔钱,做这样一件有风险的事,利益在哪儿呢?
俞善还指望着郭县尉出面去外面贩牛呢,当然不吝于把自己真实的想法讲给他听:
“大人明鉴,我是这么打算的,凡是从我这里免费赊牛或是赁牛的农户,都要保证夏收的时候,交完赋税剩下的粮食里,至少以市价卖给我五成。
我也许不会真的买走五成,但是我有优先购买权,我说不要,他们才能卖给其他人。”
郭县尉把这话在心里打了一个转,终于恍然大悟:“你这丫头,真真狡猾!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就为了收购夏粮?”
“话不能这么说啊,大人。我又不光是为了自己,这么做,总算是能为石江县的普通农户做件好事吧?”
俞善脸皮没那么薄,该争取的利益是一定要争到的:
“我也是为求自保。您刚刚也看到了,拍到配方的粮商就有两家,一旦夏收的时候他们把持着石江县的稻米价格,或者干脆把着货源,我这米粉生意可就彻底受制于人了。”
郭县尉也不知道是夸她居安思危好,还是疑神疑鬼的好:“所以你就先下手为强,抢先定下农户的收成?”
按照俞善的计划,用耕牛租赁权换粮食购买权,到夏收的时候,轻易就能买到成千上万石的稻米,至少一年她都不用担心稻米的来源了。
“我用这五百头牛能换回来的量,也就够自己作坊用的,不会对石江县的粮价有什么影响。”
俞善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不妥:
“况且我可是一文钱也没收,白白把牛给人使役两个月呢;若是从我这里赊牛,八两银子一年的利钱又能省下不少,多划算的买卖,大人您说对不对?”
郭县尉被她问的哑口无言,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弯来,大喊一声:“不对啊!”
俞善一脸无辜的看着郭县尉。
“好你个小丫头,你又忽悠我。”郭县尉气得拿手指着俞善:“你想要牛,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说你今天怎么这么干脆,什么条件都不提,主动拿出三合土的配方,还这么好心要天天去河堤盯着三合土的进度,原来是想骗我去给你贩牛!”
俞善面不改色,笑眯眯的解释:“大人言重了,哪里说得上一个骗字呢,您这么做也不全是为了我啊,毕竟还有那么多农户能受益呢,您说对不对?
除了我,谁会舍得压这么多钱,买牛借给不相干的人用?”
郭县尉在心里算了一笔帐。
春耕至少要两个月功夫,可犁地最需要耕牛的就那么短短的一段时间,做不完,就会误了地时。
一头耕牛可以供好几家轮换着使役,俞善要真是愿意买来五百头耕牛,至少能惠及两三千家农户。
至于她说的稻米优先购买权,郭县尉倒没觉得有什么。
粮商收粮不也是这么收的吗?更何况俞善还强调,这是交了赋税以后剩下的五成。
只要能收足了赋税,郭县尉才不在乎农户们把剩下的稻米卖给谁。
可今年要是什么都不做,耽误了农时,收不上来赋税才是大事吧?
郭县尉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如此煎熬过,一时觉得俞善这个主意好,她愿意出几千两的本钱,做一件对石江县有利的事,他没有理由反对啊。
一时又气愤这小丫头回回算计自己,算盘打得也太响了,还不是要靠自己辛辛苦苦到别的县贩牛?
想他身为堂堂县尉,莫不是要沦为牛贩子?
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郭县尉一咬牙:“你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着他一溜烟的跑了出去,步伐矫健的不似中年人……走的时候还不忘把三合土配方抓在手里……
看方向,肯定是去前衙问杨县令了。
俞善坐下端起茶盏,慢慢品了起来。
要说一点儿也不担心事情的结果是不可能的,只是能做的她都做了,现在就耐心等结果吧。
这耕牛的事,对农户、对衙门、对她都有好处,是件三赢的好事。
杨大人又是个爱民的实干家,应该不会反对。
事情如果真的不成,她手里也有四千多两现银,实在不行就找外地的粮商买稻米,最多也就是贵一些。
杨绍光今天特意留在衙门里,就是为了第一时间知道三合土的进展。
见郭县尉拉着个脸,风风火火的跑进来,杨绍光心里咯噔一下,以为是三合土配方没到手。
要么就是俞善狮子大开口,提了一个很难满足的要求,所以这老郭气不过,跑来告状了!
脑补了无数念头的杨绍光,不动声色的放下手里的公文,云淡风轻的笑着问:“老郭,找我有事儿?事情进展得不顺利吗?”
“嗯,顺利倒是顺利。”郭县尉胡乱点点头,觉得自己要说的话不太好张口。
杨绍光眼睛一亮,又心一沉:这老郭怎么这个表情?
莫非自己看错了俞小娘子,她真的提什么无理的要求了?
“那三合土?”杨绍光也不故作矜持了,先问自己最关心的。
“这是配方。”郭四通把那张重若千金的纸递过去:“俞小娘子还答应每天去工地帮工匠检查三合土的软硬,直到熟化成功。”
杨绍光匆匆一扫,大为惊喜:“俞小娘子确实是个大方的小娘子,本官没看错她。”
呵呵,原来杨大人也有天真的时候。
郭四通酝酿了半天,才吞吞吐吐的开口:
“大人,你说,要是有人愿意花钱买五百头牛,让石江县愿意买牛的农户赊上一年,不要利钱;或者是免费租给石江县的农户,度过春耕,这事儿……”
“咦,还有这种好事儿?”
不等他说完,杨绍光就惊喜道:“是哪家大户?”
郭四通别扭的说:“是,俞……小娘子。”
“她哪儿来这么多钱?五百头牛,少说也要好几千两吧?”
杨绍光突然意识到什么,倒吸一口凉气:“她那米粉配方居然卖了好几千两?”
郭四通脸上闪过一丝自得:“主要还是下官安排得好,包、米两家粮商向来不和,牛、于两家行商生意上也有过几次较量,下官只不过稍稍推波助澜,他们就争抢着出价,衙门这次中人费就赚了一千零九十两。”
“……”杨绍光赞许的拍拍郭四通的肩膀:“老郭啊,我就知道,跟俞小娘子打交道的事,交给你准没错。”
郭四通被上官称赞,心里自然是高兴的。
但是他还是心里别扭:“大人,俞小娘子说她可以出四千两用来买牛,但是这牛,得靠县衙去买,石江县最近闹牛荒,连城西牛市都空了。”
“有这种事?”杨绍光也开始觉得事态严重起来。
一头耕牛少说也能顶两个劳力,如果石江县连耕牛都开始短缺,只能说明春耕的时候劳力会更缺。
俞善真是他的福星,适时给他提了个醒。
杨绍光沉吟了一下:“把衙门这一千两中人费也投进去,用来购买耕牛。
西北那边贩过来一千头耕牛,马上就到府城了,我写封信,你现在就出发,趁别的县还没下手,先哭哭穷,把牛买过来,就用这五千两,能买多少买多少。”
郭四通立刻答应下来,为上官分忧是理所应当的,他一点儿都不为难!
为着这耕牛,也为着俞善贡献出三合土的方子,杨绍光觉得至少应该当面谢过俞小娘子,于是跟郭四通一起回到偏厅。
事后回想,杨绍光觉得自己就是多余开口问了一句:“俞小娘子立下如此大功,若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本官一定通容。”
没想到,俞善一点儿不见外的打蛇随棍上:“既然大人这么问了,那我就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杨绍光:“……无妨,小娘子尽管说来听听。”
俞善殷勤的笑着问:“不知道县衙对荒山买卖可有什么说法?”
“荒山?谁没事买荒山干嘛。你现在又不缺钱,想买地攒些家业,直接买良田多好。”
郭县尉见她有了钱还这么抠,十分不解,不过还是尽心回答了:
“石江县这边除了水多就是山多,按山头大小,不超过一百亩的,一亩地一两银子;超过一百亩的山地,一亩地八分银子。”
他善意提醒道:“但是山地和田地又有所不同,如果你是用来开荒种粮食,三年之内不交税,三到五年交一半税,五年以后就要定田等,交足赋税了。”
普通百姓除非遭遇变故,等闲不会卖地;那些有家底的富户就更不会了。
石江县这地方人口迁徙又少,土地流动不大,除非自己去开荒,否则很难买到连成一片的良田。
这也就是为什么,俞家二房那八亩地被老宅的人看得那么重。
俞善在心里算了算,比起一亩良田六、七两的价格,这荒山一亩一两算是价格厚道。
但是架不住荒山面积大啊,俞善估摸着自己那半片山坡肯定超过一百亩不少呢。
“我名下的小镜庄,地契上只包括向阳的这面山坡,和山脚下那二十亩地。我想买下背阴的半坡,还有背面山坳里那一块荒地。
我打算在那个地方建个小牧场,等过些天种些牧草,春耕以后收回来的牛就养在那里。”
这倒是可行,反正山荒在那里也毫无用处,俞善只要不拿它种粮食,就不必交田税。
郭四通用眼神询问了下杨县令,见杨县令暗暗点头,他这才打包票道:
“这等些许小事,我代替大人应承下来了。一会儿你拿着条子去衙门的牙行,跟他们约个时间直接去平溪村量地吧。地契之类的,牙行的人会给你办妥的。”
说着,他小声嘟囔:“牙行才是真正的中人,以后这等小事不要来问我和大人,我们都很忙的。”
俞善笑着答应了。
大晋朝的牙行都在衙门有备案。
牙行经纪还要从衙门取得资质,才能负责买卖房屋院落、田产荒山之类固定资产的买卖。
所有交易都要通过牙行办理契书、办理过户,衙门才承认合法性。
也因为立朝时就是如此,现在大晋朝对契书看得很重,要俞善说,就是官方很重视契约精神。
事情谈妥,俞善拿着郭县尉开的条子,去找牙行一位姓金的经纪。
金经纪一看县尉大人亲笔写的条子,十分热情,当即爽快的跟俞善约好,明天就带人去平溪村,为她量地定界石。
俞善一走,郭县尉像是虚脱了一样,顾不上形象的瘫坐在椅子上。
杨绍光看他心力交萃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俞小娘子做得这些都是好事啊,至少于百姓有益,你怎么如此郁闷?”
“这小娘子做的哪件好事,都不忘记捎上自己一份,顺便给自己谋点好处。”
郭县尉突然想起什么,坐直了身体:“坏了,我是不是没告诉大人你,俞小娘子免费租赁耕牛的条件?”
“她还有条件?”杨绍光眉头挑得高高的。
原来不是大发善心啊……
郭县尉像是找到了知音,一时间大吐苦水,杨绍光听得津津有味。
好人不长命,坏人遗千年。
他倒觉得世上需要像俞善这样不纯粹的好人。
好人俞善回平溪村去了,全然不知道县城还有一个惦记着自己的坏人。
牛宏胜回到家头一件事就是,就是派人去请自己的三妹婿过府一叙。
他以前做小行商的时候,倒觉得跟这个妹婿聊得来,喝个小酒,吹吹牛解个闷儿倒也不错。
当年这妹婿还有个有出息的二哥,年纪轻轻就考上了秀才,要不然他也不会钻营的把妹妹许配给一个乡下人。
后来牛宏胜的生意越做越大,再看这个开个小杂货铺,办什么事都畏畏缩缩的乡下人三妹婿,就有些看不上眼了。
偏偏三妹和三妹婿这对夫妻喜欢钻营,没事儿就往牛府跑,总喜欢占点小便宜,实在让人厌烦。
不过今天,牛宏胜倒是不介意让他们占便宜了。
酒过三巡。
“来来来,贤妹婿,满上满上!”
“大舅哥,你也喝!干了!”
等俞老四俞怀兴喝得醉醺醺的,牛宏胜才意味深长的感叹道:“我就羡慕妹婿你,有门好亲戚啊。”
“大舅哥,你就是我最好的亲戚了,咱哥儿俩好啊,再干一个。”
俞怀兴难得喝这么好的梨花白,“滋儿”的一口又干了,干完还不过瘾,开口骂旁边伺候的丫环:
“要你们这些下人干什么吃的,没看见爷们儿的杯子都空了嘛,满上满上!”
又趁丫环倒酒的时候,抓着人家的手揩油不放。
牛宏胜脸色阴沉了一下,对俞怀兴这种行径很是看不上。他按捺住脾气,挥挥手让身边伺候的人都下去,只剩下他和俞怀兴两个:
“妹婿,实话实说,你是不是有一门亲戚,是个叫俞善的小娘子。”
俞怀兴手一顿:“提那丧门星干什么?”
牛宏胜却没听漏这话音,他大喜道:“这么说,这俞善小娘子确实是咱们家的亲戚了?”
“何止啊,她是我亲侄女,就是我那秀才二哥的女儿。”俞怀兴过年的时候盘算落空,心里不痛快到现在:
“一个小丫头片子,硬是从她水性杨花的娘手里抠过来一个庄子,我们这些亲叔叔想帮她打理庄子,她还不识好人心。嗐,提起她就扫兴,来来来,咱们接着喝。”
“妹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牛宏胜故作神秘的按下俞怀兴的酒杯:“你这侄女有能耐着呢,前年在县城卖得那么火的米粉摊档就是她的!
“什么?”俞怀兴酒醒了一半,他手里的酒杯“铛啷”一声滚落在地:“那咱们还瞎试什么?白白浪费那么多稻米!直接管她要方子啊?”
“你说要就要?那米粉方子有多值钱你知道吗?”
牛宏胜眼睛盯着俞怀兴,一字一顿的继续爆料:“你这侄女真是好本事,不知道怎么搭上了石江县衙郭县尉的关系,光这一个米粉方子,卖给县里的五家大户,足足捞了五千多两!”
“天爷啊,五千两?!”俞怀兴这辈子也不敢想这么多钱,他喉咙发干,干咽了一下唾沫:
“这善姐儿脾气硬的很,过年的时候为了个一二百两的庄子就已经跟家里闹翻了,声称谁也管不着她,再管她,就要跟我们断亲呢。这、这么多钱,我们要是伸手,她还不跟我们拼命啊?”
俞怀兴也有难得聪明的时候,要睡一觉做个美梦才能梦到的事,绝不去瞎想。
没用的蠢货,连个小丫头片子都哄不住!
牛宏胜在心里骂了一句。
“实不相瞒,这米粉方子我也买了,花了一千多两。”
看着这个喝得酒虫子一般窝囊的妹婿,他压了压心里泛起的烦躁,继续循循善诱:
“就算关系再不好,咱们毕竟也是亲戚,不过就是个方子,哪有跟亲戚收钱的道理,就不能跟她讲和一下?”
谁知道,俞怀兴一个劲儿的摇头:“这死丫头谁的话也不听,脾气犟着呢,我可不去她那儿找气受。”
说着,他扒着牛宏胜的胳膊凑过去,满脸讨好的神色,他一口酒气喷得牛宏胜直泛恶心:
“大舅哥,你刚才说你已经拿到米粉配方了?咱们之前可是说好了的,这生意得算我一份啊,我连钱都出过了,你不能不认帐!
哥、你是我亲哥,你拉小弟一把,我日子过好了,你亲妹妹的日子才能过好啊,大舅哥……”
牛宏胜气得简直想踹这无赖一脚!
什么叫你也出钱了?你抠抠索索的就出了一百两,也就是老子的一个零头罢了!
牛宏胜白搭上一桌上好的席面和一坛好酒,就得来这么一个结果,再想想那打了水漂,拿不回来的一千零九十两,他的心都在滴血。
一千零九十两啊,五个人就是五千四百五十两,全在一个小丫头片子手里!
一个乡下丫头而已,就算使手段搭上县尉,县尉会替她出头几回?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最终贪婪战胜了理智,被这五千两银子冲昏了头的牛宏胜,心中闪过一个狠辣的念头。
看看趴在桌子上,醉得不省人事的俞怀兴,牛宏胜嫌弃的起身离席。
他招手叫来心腹:“你去后街,悄悄把老五给我叫过来。”
心腹应了,转身就去办事,面上并没有多少波澜。
自家老爷的手段他见过不少,总之,有人要倒霉了……
正月就要过完了。
俞善觉得是时候计划一下小镜庄春耕的事宜了。
她晚上找到空闲,终于想起来把周懿言年前给她带来的大包裹拆开,里面是一包一包的种子。
以前俞善就很喜欢周府花园里的花,织锦织得累了,就到花园里去走一走,每次发现陌生的花花草草都要看上半天。
周懿言每次从京城回来,都会带些稀罕的种子,却从不直接告诉俞善究竟是什么种子。
他总会附上一道谜语,让俞善去猜;如果猜不出,或者没见过,就让俞善在屋里用花盆养养看,最后究竟能长成什么样。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俞善现在有田有地,周懿言以前带种子都只有一小把,现在每样都有一大包。
俞善随手打开一包,咦,这个她认识啊,这不是西瓜子吗?
放种子的油纸包里夹了张字条,周懿言飘逸的字体写了一首很接地气的打油诗。
俞信凑过去,第一眼就赞叹不已:“呀,周大哥这字写得真好!”
他接着念着谜语:“望去青腾腾,走去腾腾青,敲开花墙门,个个着红裙。这是什么?”
俞善突然发现,俞信好像没吃过西瓜,看了谜面也猜不出是什么。
她笑着摸摸俞信的脑袋:“傻孩子,把这个种好了,今年夏天你就有口福了。”
俞信小心包好这包西瓜种子。
俞善又打开另外一包:这种子长得有些奇怪,个儿挺大,黑油油的,每一颗种子尖尖上还挂着点儿白。
俞善去看油纸包里的字条:青枝绿叶一树桃,外长骨头里长毛,有朝一日桃子熟,里长骨头外长毛。
桃子?不,不是。
俞善用指甲扯了扯那种子尖上的一点白,发现能扯出丝来:是棉桃!
这是棉花种子。
虽然石江县这边有人织棉布,棉线却是从兴州府那边运来的。
庐州府这里没有人种棉花,倒是有人种桑养蚕,可惜平溪村这边竹子多,并不养桑树,连带着村里会纺人都少。
这些都是题外话。
俞善也不知道在平溪村种棉花能不能成,但是她知道棉花和西瓜这两样东西,非常适合套种在一起。
反正有五亩旱地,不妨拿一亩出来,试着种一种,即便棉花种不成,也不耽误西瓜的收成,算是一举两得了。
接下来这一包种子俞善就不认识了。
这包看起来比别的都要大,掂一掂却轻飘飘的,很没有分量。打开来一看,原来里面装的是芦苇花絮般的绒毛,里面夹杂着许多非常细小的卵圆形小颗粒。
这也是种子?看起来比芝麻粒还要再小一点,密密麻麻的藏在花絮里,抖一抖就像细沙一样,落下来一层。
纸条上写着的谜语也很让人费解:头戴雉鸡毛,身穿紫绿袍,一朝遇着铁将军,脱下旧袍换新袍。
俞善想了半天没有猜出来这是什么种子,她都猜不出,俞信更没有头绪了。
于是俞善打算只试种一点,等弄明白是什么再说,免得浪费。
最让俞善惊喜的,是最后一包种子:棕黑色的小圆球,外表光滑,俞善为了确认,还往嘴里放了一颗,一嚼之下,发现苦苦的。
她趁俞信不备,往他嘴里也丢了一颗,苦得俞信真皱眉头:“唔,这是什么种子,怎么这么苦。”
“这可是好东西啊,以后长出来能榨油。”俞善拿起纸条看上头的谜面,上面果然写着:飞入菜花无处寻。
这不就是油菜花吗?
“油?”俞信听到这苦苦的种子能榨油,立刻眼睛一亮。
时下人们吃的大多是猪油,花生油、芝麻油的价格比猪油还贵。
要是能榨出菜籽油,可要经济实惠得多啊。
俞善当下就立刻决定,这一包油菜花种子,要种在小镜庄山坡上向阳的那一面,到时候青竹映黄花,一定美不胜收。
这几天,小镜庄里的米粉作坊又有了大变样。
庄上现在有两只驴子,一只大青骡子。
俞善干脆放弃原先的磨房,挑了个离河边近的位置,分别重新盖起一间新的碾房和一间磨房。
后面下风口又搭了一间牲口棚,平时驴子拉完磨,直接就可以牵回棚里休息。
俞善特意将这两个地方跟原来的作坊隔开,还有一个目的。
她打算雇佣村里的人,来做碾米和磨浆这两道不需要技术含量的工序,然后再将磨房处理好的米浆直接送到原先的工坊去,由小镜庄的人处理需要保密的环节。
除了用这种方式节省人力之外,俞善将原先的磨房改成专门压过滤水分,压湿粉的地方;
所有的灶和蒸笼、煮粉的铁锅数量全都翻倍,小镜庄的人只做技术工种,于是每天制作米粉的数量直接就翻了一倍。
虽然不能一口吃下个胖子,但是俞善也在有意识的扩大作坊的产量,这样以来,每天至少能出货一千斤的干米粉。
河工生意必然要有小镜庄的一份。
春天也是养鱼的好季节。
算算时间,鱼塘也已经抽干快一个月了,经过暴晒和冰雪覆盖,俞善觉得有什么病菌也该被杀死了。
田师傅那边捎来口信,说已经替俞善准备好了青、草、鳙、鲢、团头鲂等等各色鱼苗,每样五百尾。
俞善明年还打算多做些藕粉,于是计划把藕田扩大到三亩。
她特意托田师傅帮她寻些粉藕的藕苗,这种粉藕口感更糯,淀粉量也更高,想必做出的藕粉品质也会更好一些。
田师傅要她这两天先把池塘水加满,还让俞善在鱼苗下塘之前,再用鱼药清一次塘。
俞善收到田师傅捎来的所谓鱼药,有两包看不出是什么内容,有一包倒是挺熟悉:生石灰……
第二天一大清早,送俞信去了学堂,俞善去鱼塘放水,看水流缓缓注入塘中。
突然杨豆跑来,说有一位姓金的牙行经纪来访。
俞善随手就把几包鱼药先搁在一边,打算等晚些时候鱼塘水注满了再来放药。
金经纪非常专业,他带着两位手下,很快粗略测量出结果:
“俞小娘子,这小镜庄背阴的山坡,足足有一百五十亩,如果算上后山山坳的那块荒地,要超过一百八十亩了。”
俞善觉得还是在预料之中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郭县尉那张条子的缘故,金经纪说话十分客气:
“俞小娘子,我在衙门翻阅过你名下小镜庄的契书,阳面这半片山坡当时就按一百五十亩算的,所以现在您要买下阴面这半片山坡,一百五十亩是少不了的。”
俞善本来也就无意耍些小手段占便宜,她点点头:“没问题,照实记录就行。”
金经纪见她通情达理,心里就大大松了一口气。
他已经做好准备,这小娘子会仗着郭县尉的关系,软磨硬泡要求自己少计些亩数,或者把价格算便宜些。
本来荒山就不好卖,几十年荒在那里无人问津,现在居然有人要买,金经纪就怕这里面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没想到人家根本就不提照顾,比自己还要公事公办。
金经纪瞬间觉得这趟跑得轻松,之前的半片山坡是因为事先有记录在案,他也不愿意多做手脚。
测量山坳的时候,却是主动给松松手,俞善目测这金经纪手一挥,几乎把整个山谷都给圈进来了。
金经纪还主动提点俞善:
“这片山谷两侧都是石头,也就山坳那一块稍稍平坦些,听说俞小娘子打算在这里养牛,这荒山野岭的,就算把栅栏稍稍挪一些也不要紧的,我们兄弟们把界石打在两端,您只管用,还是只算山坳的那些亩数。”
最终计算价格,俞善买下这些土地花了一百四十四两。
确实贵得咋舌,却很值得,俞善已经计划好怎么建一个世外桃源了。
而光跑一趟就能赚到不少佣金的金经纪心情也很不错,这俞小娘子一出手就是一百多两买一片荒山,怎么看都像是个值得搞好关系的大客户。
于是,不用看郭县尉的面子,金经纪都主动表示:“俞小娘子,等我回去一定尽快把小镜庄的契书,按照新的边界范围标注好,不用再麻烦您跑一趟,新契书办好了,我亲自给您送过来。”
俞善也挺欣赏金经纪办事麻利。
送走金经纪,俞善坐在小镜庄的山上,一边欣赏自己名下的新资产,一边在心里默默规划怎么建牛棚,在哪里撒草籽种牧草。
许是想得过于专心,奚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俞善身后,一板一眼的说:“义父喊你去换药。”
俞善被吓了一跳,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奚晟眼疾手快拉住俞善,俞善惊魂不定的大力拍拍胸口,瞪他一眼:“这荒山野岭的,人吓人,吓死人呐。”
奚晟尴尬的摸摸鼻子:“是义父看到你上山了,特意让我来提醒你,今天该行针换药了。”
今天也该俞善事事顺利,简直是好消息不断。
行完针,俞善觉得左手的酸痛比以前轻了许多。
古大夫给她把了脉,啧啧感叹:“到底是年轻,底子好,依老夫看,每三□□一次针,再扎五次,就该痊愈了。”
“真的?太好了。”俞善喜不自禁:“古大夫的医术真是千金难换!”
古大夫咂咂嘴,意犹未尽的说:“千金就算了,把你那藕粉再给老夫分一罐吧。”
俞善大方的说:“这有什么不行的?让奚晟跟我到庄子上搬藕粉吧,十斤重的罐子,吃完了再搬!以您的医术,请您吃一辈子藕粉都行。”
“哈哈,这可是你说的,老夫是不知道客气二字怎么写的。”
古大夫看俞善,是越看越喜欢;再看自家呆头鹅一样的小子,整天闷葫芦似的,真是没法儿比,越看越生气。
于是,俞善和奚晟一起下山,经过鱼塘,她发现水已经注入的差不多了。
俞善突然想起,田师傅交待的鱼药还没放,她干脆让奚晟先进庄子:
“那藕粉都是杨庄头收着的,你去找他直接搬两罐回去,自家做的东西,不值什么,难得古大夫好这一口,让他慢慢吃。”
“田师傅让我撒鱼药,我绕着池塘走一圈,撒完了再去找你,有件事跟你商量。”
奚晟点点头,留下俞善一个人,抱着三包鱼药,绕着池塘散步似的,走几步、撒一把;走几步,又撒一把。
越走越远,清过淤泥的池塘虽然深,但是水清且无鱼,显得水质清澈。
俞善走着走着,就在水面的倒影中,看到自己身后多了一个人影。
她以为又是奚晟,笑着回头说:“喂,同样的招数两次就没用了,这次可是吓不到我的。”
谁知,就在这时,那人影朝她重重挥拳,力道之大,硬是带起一阵厉风。
俞善下意识的把头一偏,侥幸躲了过去。
她定晴一看:一个蒙着脸的陌生人,身材魁梧,吊稍眉,三角眼里透着凶光!正如同盯上猎物的鬣狗,不怀好意的盯着自己。
俞善转身就要跑,眼角余光瞥见那人正从怀里抽出闪着寒光的匕首,再度朝自己狠狠刺来!
俞善想都不想,抓在手里的一把鱼药就撒了出去!
好巧不巧,那一把刚好是生石灰,满满的糊了歹人一脸!
趁对方视线不清,动作迟缓,俞善深吸一口气,大声呼救:“抓人啦,有小贼!”
她一边喊,一边跑,一边手下不停的把三包鱼药往身后洒,那人紧追不舍,被一把把的鱼药劈头盖脸的全招呼到脸上了。
幸运值耗尽,俞善今天出门没带袖箭,连个反击的武器都没有。
子曾经说过的,三十六计还是跑为上策!
那歹人又气又急又疼,睁不开眼,也不敢揉。
他对俞善是一肚子的怨毒!
想他老五什么风浪没见过,今天居然在一条小阴沟里翻了船,小贱人不讲江湖道义,居然用暗器!
主家有交待,必须要了这小丫头的命!
以主家的狠辣手段,小丫头不死,死的就是自己。
眼见是追不上了,老五眯着生疼又视线模糊的眼睛,脸上尽是毒辣,他掂了掂匕首,朝俞善的后心掷去。
“善姐儿趴下!小心!”
奚晟听到俞善的喊声,没有丝毫犹豫就狂奔出门,还没跑到俞善面前,就让奚晟看到如此目眦欲裂的一幕。
俞善对奚晟有绝对的信任,她第一时间矮身就地一滚,那匕首擦着她的脖子破风而过!
好险!
奚晟只来得及看了俞善一眼,确认她没事,之后他脚尖轻点地,接连几跃挡在俞善面前,一脚飞出将那歹人踹下池塘!
生石灰被水一泡,发出滋滋的声音,那歹人发出凄厉惨叫声简直穿透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