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刚才紧张的气氛一褪去, 大家就冷静下来了,面对这么高的价格, 多多少少都有些后悔。
无奈上首坐着的郭县尉就虎视眈眈的看着, 谁也不敢反口。
牛宏胜环顾四周,发现刚刚出价第六名的一位于姓行商也虎视眈眈看着自己。
于行商第三轮出价时,手软了一下, 以五十两之差, 屈居第六名,错失商机。他跟牛宏胜在生意场上还有过几次较量, 双方不算和睦。
牛宏胜知道如果自己不同意郭县尉的提议, 第六名就要顺势补上自己的位置了, 所以还是咬牙签下契约。
这五家的契约一签, 剩余五家就告辞离开了。
郭县尉绕到后厅, 请出在屏风后面等待已久的俞善:“这位俞小娘子会把配方详细的写给你们。”
怪不得拍卖之前不叫大家见人, 就是这个小娘子一转手赚了五千多两?
各人心思浮动,琢磨什么的都有。
大晋朝在外面做奔波生意的女子倒也不是没有,只不过比较少见, 大多数以一些人家的主母, 或者寡妇居多。
未婚女子出来行商的, 都有父兄保驾护航, 很少像俞善这么孤身一人抛头露面的。
尽管大家意外于俞善的年轻, 卢行商和米粮商, 以及茶叶陈都还有些气度, 拱手见过俞善。
牛宏胜的脸色更是青白黑红,精彩得紧:这,这比一群乡下人赚了自己的钱还要让人讴心!就这么个小丫头片子, 赚了自己一千两啊, 把她卖了能值一千两吗?
包粮商也是心堵得不行:“我们这一千多两银子就换来一张轻飘飘的纸,你这小丫头赚钱也太轻松了些。”
俞善知道他们心里不痛快,但是财神爷都是值得包容的……于是笑着说:“我的米粉作坊就在平溪村,你们每家都可以派上两个人来学,我的人会手把手的教他们怎么做米粉。”
看到有些人的眼珠子直转,俞善就知道他们在打什么主意,又似笑非笑的接着说:
“不过咱们有话在先,我的人也忙,只有三天时间教你们,三天一过,各位就只能自己按着配方琢磨了。所以这送来学习的人,不光要自带稻米,还请大家务必选些聪明又手巧的。”
包粮商不屑的抱怨:“为什么要自带稻米?都收了我们这么多钱了,还在乎那一星半点儿的稻米吗?那能值几个钱?”
俞善坚持道:“我们乡下人最怕浪费米粮,若是诸位派来的人能认真学,不糟蹋材料,我会让他们回去的时候带着相应份量的米粉。
如果他们有意拖延或是浪费米粮想给谁添点儿堵,那就对不起了,后果只能自己承担。”
郭县尉就坐在上首端着一盏茶有滋有味儿的品着,看这口舌锋利的小丫头,一阵连消带打,打消了某些人不该有的念头。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别人也吃在这小丫头手底下吃憋,他心里说不出的舒畅。
有些人的念头倒是流转起来。
平溪村,姓俞?
牛宏胜突然想起,自家三妹的夫婿不就是平溪村人吗?那村里好多人家都姓俞,沾亲带故的,莫非自己和这小娘子还是亲戚?
牛宏胜眼睛越来越亮。
亲戚好啊,大家要都是亲戚,透露个配方有什么不行的?难不成还真要收自己这么多钱不成?
要是早些知道,他还用折腾那么多有的没的?
牛宏胜拿定了主意就安心起来,打算回去就跟三妹夫好好打探一下,眼下嘛,自然是先给这俞小娘子留个好印象。
可惜事与愿违。
郭县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笑眯眯的催促道:“既然契书已立,大家不要耽误,还是赶紧将银钱交割清楚,俞小娘子也好尽快安排大家学怎么做米粉。
不说别的,两万河工一顿饭就能消耗六千斤米粉,大家早点学会,就能早点儿供应河工,也能早些赚钱不是吗?”
这话说得有道理。
本来有意要拖一拖的,听了这话,也心急起来。
供应河工这张饼就那么大,别人早吃一口,自家就少吃一口,当然是越早下手越好啊。
包粮商又嘟囔了几句:“一千两银子呢,就这么说给就给了,也赚得太容易了。”
米粮商忍不住刺他:“难怪你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越做越差,人家又没求着你买,刚才那一千五百两不是你自己喊出来的?哼,顺子,去粮铺帐上支上一千两的银票来,老爷我可是讲诚信的人。”
剩下几个人纷纷让下人回去取银票,连牛宏胜都不例外,在他看来,这钱也就是过一手,出得也没那么心疼。
俞善一一收了银票,核验清楚之后,就把事先准备好的清单和配方每家一份,发了出去。
清单上详细列举了做米粉需要的工具,像碾房、磨房之类的,都要提前准备;漏勺是特制的,俞善也画了图样。
她自问样样准备的周全,也算是对得起这高价的专利费了。
拿到配方和清单的这五家都答应明天一早就送人到平溪村去学做米粉。
他们匆匆离开,抢占先机去了,从这一刻起,这五家都是竞争对手。
这五人谁也没把俞善的小作坊放在眼里。
不过是机缘巧合弄到一个能赚钱的方子,也不知道是靠什么关系让衙门出面,卖个高价。
跟这俞小娘子钱货两讫以后,恐怕再也没什么打交道的机会了。
偏厅里只剩下俞善和得意洋洋的郭县尉。
郭县尉清清嗓子,一脸矜持的摸着胡子,擎等着俞善来道谢。
俞善一笑,非常识趣的把事先说好的两成佣金,也就是一千零九十两银票奉上:“多谢郭大人替我主持。若不是大人,小女还卖不了这么高价的转让费。”
“嗯,你知道就好。”心情舒畅的郭县尉摸摸胡子,正盘算着怎么把话题引到三合土上。
俞善又将一张纸轻轻放在郭县尉面前的桌案上:“小女那日回去,才后知后觉,发现这三合土恐怕于水利有用,所以特地把配方写下来,献与大人,希望能派上用场。”
这,这也太顺利了!
郭县尉一时激动,揪下一根胡子。嘶!这其中不会有诈吧?
他十分慎重的拿起纸来细看。
杨大人猜的没错,三合土的配方果然是将生石灰、黄泥跟河沙按比例混合而成的。
俞善之前提到的特殊处理,就是需要不断的翻动、捶打这些原料,多堆放一段时间使生石灰熟化,与其他两种材料充分融合;然后趁混合物没有硬化的时候,再次翻动、捶打……
捶打熟化的时间越久,三合土的效果越好。根据干湿度,需要几天到十几天不等。
“这……这也太笼统了吧?”郭县尉眉头紧皱:“怎么判断你说的这个干湿度呢?”
俞善伸手比划了一下:“大概就是握在手里,可以捏成团,再一揉又能散开这种程度。”
郭县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俞善想了想,主动问道:“不知大人打算在哪里做这三合土?”
“这个嘛,杨大人和我打算在河堤上搭个棚子,专门用来做,呃……”郭县尉不假思索的就顺口回答了,答完才不好意思起来。
咳咳,配方还没到手,他们就已经想好怎么做了……说出来显得有点儿心急啊。
还好俞善并不热衷于揭人短,她非常大方的提议:
“如果大人不嫌弃,我愿意每天送米粉的时候,跟车到工地上,顺便看一看三合土的状态,提醒工匠什么时候该翻土搅拌,不知大人觉得……”
“好好好,这样甚好!”郭县尉觉得自己这次真的是小人之心了,俞小娘子多么通情达理,深明大义啊。
“那就一言为定了!大人准备好了尽管派个人知会我一声,我第二天一准去工地那边听用。”
俞善觉得现在气氛正好,也铺垫得差不多了,可以进入正题了:
“郭大人,其实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郭四通瞬间头皮发麻:来了来了,果然不如所料,坑来了!
俞善见他戒备的样子,突然想起奚晟说过,郭县尉对自己有些警惕。
于是,她笑得更加明亮:“其实这件事,还跟县里的民生息息有关。”
“哦?真的吗?”一听事关民生,郭县尉神色严肃了许多,但是还是半信半疑。
“真的真的。”俞善赶紧把石江县闹牛荒的事情,跟郭县尉讲了:
“春耕的重要性,根本无需我在大人面前班门弄斧,石江县今年春耕必定缺劳力,唯一解决的途径就是耕牛。”
“耕牛可不便宜啊。一头至少也要八两,普通农户根本置办不起。”
郭县尉最近忙得确实没有关注过耕牛荒这样的小事,就算注意到了,他也不觉得这是个问题。
本来嘛,又有几户农家买得起耕牛呢?
若是能买得起耕牛,还能交不起更赋吗?交了更赋,家里不就能省出一个劳力,春耕的问题自然也就不存在了啊。
这就是郭四通没有务过农,想当然了。
家境贫寒的农家,宁可压榨自己的劳力去当河工,也舍不得拿钱粮出来交纳更赋;至于买牛,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多少农家几代人的梦想就是能够拥有一头耕牛,去服徭役是为了省钱,买耕牛可是置办家产,这其中的区别可太大了。
俞善将这其中的差距解释给郭县尉听,听得他沉默了许多。
俞善觑着郭县尉的神情,小心翼翼提议道:“若是衙门可以出面,赊牛给农户,再让他们分批还钱,不知道大人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