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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你听听这一段。”郁清弥调到编号076,“这是在苏格兰的尼斯湖录制的。”
项适原不通音律,只感觉一开始的琴音肃杀、萧瑟而不近人情,但柔和细腻的旋律由低至高,似乎从地底的黑暗漫出来,让结冰的湖面染上春意。
“这是你喜欢的一段吗?”其实项适原想问,这是刚刚让你哭泣的那段吗。
郁清弥却轻松地笑出来:“不是,你不觉得这段很像你吗?”
料是项适原也没想到会听见这个说法,面露疑惑:“是吗?”
郁清弥怕他追究,连忙见好就收:“好啦,我们走吧。”
项适原放缓脚步:“你要再逛一会儿也行。”
郁清弥有些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因为他已经在这里待了快三个小时了。“哦……你想看看吗?”难道项适原其实是感兴趣的,只是为了无聊的面子不敢说?
项适原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也行。”
于是郁清弥带他从第一个展厅重新看起,想着一场来到,让黑道大佬接受点艺术熏陶也是好事,尽职尽责地开始讲解。他这次发现项适原好像真的听进去了,有时候对他说得不够详细的地方提出质疑,有时候又很不耐烦似的不愿多停留,最后还挺有兴致地把偏厅里新锐艺术家的群展也走马观花了一遍。到了一幅拼贴作品面前,项适原忽然说:“没你的好。”
郁清弥愣了愣,颇感不可思议地看向项适原。
“怎么,没有接受过艺术教育的普通观众不能发表意见?”项适原的语气听起来很不客气。
他每天在露台抽烟的时候都能看到画布上的进展。象牙白的底色被渐渐填满,除了实物,又增加了许多上次拓印下来的纹理材质。虽然是重新解构的布局,但他还是从那海盐包围的天路尽头辨认出圣迈克尔山,明明只占据了那么小的空间,却越过所有,成为视觉焦点。
他不懂艺术表现形式的高明与否,只是单纯觉得画面很漂亮,与他看见的实景相比,有另一番别致的漂亮。
不同的是,实景人人可去,这幅画面却需要创作者的妙手铸成。
“我还挺想看看你那幅完成之后是什么样子的。”项适原对郁清弥说。
他像往常一样没太大的表情,却又不像往常的任何一个表情,眉头微微蹙起,眼神看起来很认真。
郁清弥几乎就要脱口而出,说我们留个联系方式吧,我到时候拍照给你看。
***
回程的火车上人多了起来,只能找到两人并排的座位,虽然项适原戴着帽子和墨镜,但郁清弥不想他被太多人注意到,让他坐窗边位。
对于郁清弥来说,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坐在夕阳的光线照进来的那一边,因此无法再度看到阳光映在项适原侧脸的线条。
他掏出笔记本,明明下午逛了一圈后有了许多新点子,但却心绪芜杂,颓然合上本子。
项适原察觉到他突如其来的沮丧,却不知缘由。稍作思忖,指尖点了点橘色的封皮:“想画我吗?”
“……啊?”郁清弥很是意外,“不怕被发现了?”
其实被发现对项适原没影响,倒是郁清弥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你不是说他们不会看你的画吗?”项适原缺乏耐心,很快就跳过郁清弥的回答,催促道,“要摆什么姿势?”
“不用不用,”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情,郁清弥肯定难以拒绝,“就跟平常一样就好了……不不不你别盯着我看。”他的心率瞬间飙升。
“哦。”项适原似乎不能理解为什么不能盯着他看,但还是转过头,目光落在窗外的暮色里。
回到彭赞斯,精神大振的郁清弥拉着项适原去他最喜欢的一家餐厅,要请他吃这边有名的海鲜。
项适原前几天没机会来商业街,这才发现路边鳞次栉比,到处都是店面狭窄布局精巧的艺术画廊,确实很适合艺术生驻留。
项适原身体素质好,伤口愈合得不错,但郁清弥依然小心翼翼地对照着手机检索出来的页面,在排除了若干种菜品之后,点了富含蛋白质和维生素的烤康沃尔海鲈鱼,搭配着西兰花、黄瓜、接骨木花和柠檬浓汤,由穿着雪白厨师服的洋人端着两个镶了金线的白瓷盘子呈上来。项适原依然不怎么用右手,郁清弥把面前盘子里的鱼骨全部剔除,又切成可以直接用叉子叉来吃的块状,然后跟项适原交换了餐盘。
郁清弥开了瓶香槟,项适原看着他举起高脚杯抿一口时喉结微微滚动带起来的脖颈线条,心想廖梦思自己是个俗人,倒是把儿子的气质培养得很好,难怪让项胥这只老狐狸没吃到肉都一直惦记着。
“怎么了?”郁清弥注意到他的视线。
项适原说话向来没什么顾忌,怎么想就怎么说了:“你是廖梦思亲生的?”
郁清弥愣了愣,霎时感到被冒犯了,但同时也发现对方的语气里没有敌意。于是他微微低头,勾起自嘲的唇角:“我也这么想过。”
他的语调倒是跟平常一
', ' ')('样漫不经心的,只是压得很沉。
项适原闭了嘴,像是第一次想识趣了。
吃完饭回来的路上,郁清弥路过一家橱窗透出黄色灯光的手工艺品店,扬了扬相机得到里面老板的许可后,趴在窗口拍了不少照,项适原说他想进去的话可以进去,但郁清弥摇摇头,说自己下次再来慢慢逛。
“今天有点累了,想赶紧回去洗个热水澡。”郁清弥伸了个懒腰,把相机小心地装回包里背好。今天赶早出了门,他懒散惯了,一出门体力就开始耗电,随着日照西斜,电量也开始告急。
他趁着酒兴蹦蹦跳跳往前几步,忽然被走在后面的项适原拽了一下,又手搭在腰际扶了一把摇摇晃晃的身形,等他站稳后指尖便立即离开了。
“怎么?”
项适原看了他一眼。郁清弥向上斜睨他的眼神比以往直白,脸颊有点泛红,眸子却又润又亮,处于清醒但亢奋的状态。
项适原没说话,在又一辆汽车的车灯从前方路口平移过来之前,再次把郁清弥往边上拽了拽,自己走在靠近马路的一端。
郁清弥眯着眼睛盯着那个高大挺拔的背影好一会儿,直觉这人的情绪有点儿不对劲。
“你怎么了,”郁清弥大着胆子去拉他的衣袖,“心事重重的。”
倒是没被甩开,但也一如既往地没理会他就是了。
“你要走了吧?”
项适原转过脸一挑眉:“你看见了?”不可能,他很确定去见梁金的时候没人跟踪自己。
果然郁清弥摇摇头:“我猜的。”
项适原一时没接话,郁清弥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问出口:“你回去会有什么危险吗?”
郁清弥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看错,夜色渐浓,项适原半张脸落在阴影里。但他好像是笑了。
“不然怎么办,一直待在这里让你保护我?”
“我才没……”郁清弥说了半句,意识到项适原肯定是开玩笑的。
项适原这时却神色正经了些,低声道:“总不能躲一辈子。”
郁清弥一怔,蓦然觉得又被戳中了痛楚。
项适原见他越走越慢,也不催促,放缓了步伐跟在他旁边,直到他心不在焉地走过巷子拐角,才猛地被项适原拉住手臂。
郁清弥直接撞进他怀里,一时晕头转向。
“啊……”郁清弥在控诉他的暴力前先问了一句,“撞到你的伤口没有。”
项适原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干巴巴地说:“没有。”不等郁清弥再开口,指了下远处,“那是项胥的车。”
望见公寓下面停着的那辆SUV时,冷汗陡然从郁清弥的脊骨一路爬到额角,被晚风吹剩的醉意立刻消散了。他下意识就要把项适原拽到自己身后,仿佛真的在保护他似的。
他没拽动项适原,急得声调抬高,音量却压低了:“你快藏起来。”
项适原隐在拐角后,探头瞄了一眼,确定是项胥一辆很不常用的车,项胥不在车内,但应该有保镖留下。他淡定地哼了一声。
“你先藏在这里。”郁清弥手心里都是汗,嘴角抿得很平,“等我把他送走,再下来找你。”
项适原的声音还是很平静:“项胥既然来了,不在这过夜?”
其实郁清弥心里没有把握,他完全不知道为什么约好了下周在伦敦见面,项胥却会突然出现,难道是知道了项适原的下落?他很确定项适原大剌剌在外面晃是有什么企图,今天进美术馆前一定也布局了什么,但项胥在他的计划之内还是之外呢……
项适原不可能告诉他,但他却不能任其冒险。
“总之,你在这别动,等我来找你。”郁清弥又重复叮嘱一遍,独自往前走去。
项适原留在原地,看着郁清弥紧绷的背和肩膀,但快走到公寓楼下时,他的步伐轻快起来,进入到他擅长的角色扮演的状态中。
直到那个身影消失在公寓门口,项适原才默默地转过身,直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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