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从们瞧见秦钩的脸色,不敢再说话,默默地退下去。
秦钩就站在他面前,走廊上烛光映照,投下一片阴影,都覆在扶游面上。
秦钩紧握的手松开,他推了推扶游,却又差点把他推倒,语气还是恶狠狠的:你怎么在这里睡?不怕把自己冻死?
抖落下衣上梅花,扶游两只手撑在地上,勉强稳住身形:我
他还是迷迷瞪瞪的,秦钩抬头吩咐旁人:拉下去梳洗,换衣服。
是。
一群侍从簇拥上前,要把扶游给请下去。
扶游回头,很小声地喊了一声:秦钩,我们谈谈
秦钩背着手,站在梅花树下,没有理他。
*
扶游被侍从们强拉回去,因为帝后大婚而被装点起来的房间热闹喜气,房间里热气腾腾,几大桶的热水,边上的衣桁还挂着扶游没见过的礼服。
扶游不止一次对他们说:麻烦你们通报一声,我想见陛下,我想跟他谈谈。
侍从们一次又一次地把他按回去,耐心地哄他:请扶公子再等等,等梳洗好了,就能见到陛下了。
扶游独自沐浴完毕,侍从们又进来帮他擦头发、换衣服。
衣桁上的礼服原来是给他准备的。
扶游穿了一半才发现,这件正红色的礼服不太对劲。
他恍然,推开侍从们,逃离重重包围,跑出房间。
走廊上,侍从们拿着扶游还没穿戴好的外裳头冠在后面追赶:扶公子?扶公子?
扶游搂着穿得不太清楚的一身红衣,飞快地跑过走廊,风吹动,像是夜空中划过的星点。
他一路跑到正殿,推开正殿的门。
正殿里也满是喜庆的红色,龙凤花烛,合卺酒,都摆在秦钩面前的桌案上。
秦钩还穿着祭天时的礼服,就坐在正中,双手撑在桌案上。阴鸷的表情,不像是办什么喜事,倒像是来讨债的。
看见扶游的模样,他原本阴沉的神色才稍稍淡了。
比秦钩想得好看一点。
扶游面白唇红,长发乌黑,穿红衣,就算穿得不清楚,也很好看。
只是他的语气还是冷冷的,指节叩了叩桌案,像是审问:怎么了?衣裳都没穿好。
扶游站在门槛那边,身后侍从追上来,看见秦钩,又跪了一地。
秦钩站起身,拿起放在身边的红绸与红盖头,一步一步走到扶游面前。
说了重新给你办一次,礼服是新给你做的,聘礼早上给你了,你看了吗?
还是原来的那个绣白鹭的红盖头,秦钩抖落开,就要给他盖上。
隔着一道门槛,扶游后退一步,却问:这也算在让我放心里面吗?
秦钩顿了一下:你说算就算。我晚上不去凤仪宫,晏知就是个摆设,等世家垮台,我会饶他一命。
他说完这话,就把红盖头盖在扶游头上,又红绸递到他面前。
扶游却退了半步,不肯接。
秦钩挑了挑眉,难得有一回好脾气,再往前递了递,还带着命令的口气:听话,牵着,我牵你进去。
扶游摇摇头,抬手把头上的红盖头摘下来。他抬头看向秦钩:我不喜欢你了,我不要和你成亲。
倏忽之间,寂然无声。
秦钩张了张口,扶游看着他,抢在他有动作之前,道:我知道,接下来你又要骂我了,我总是被你骂得说不清楚话。
他把红盖头丢还给秦钩,一字一顿道:但是我不喜欢你了。
扶游不喜欢秦钩了。
秦钩或许早有察觉,只是一直都不愿意细想,更不愿意承认。
从今年入冬开始,扶游就不爱朝他笑、不爱让他碰,在他面前总是怕怕的,连话也很少说。
秦钩死死地捏着手里的红绸,恨不能掐断扶游的脖子。
今天一早,祭完天、在紫宸殿接受完百官朝拜,他就立即赶回来了,为了兑现你放心的那个承诺,特意赶回来和他要办这场婚礼。
结果人不在,他一早就让人准备好的东西也没用。
他就在养居殿里等了一整天。
好不容易找到了,也梳洗好,要换好衣服了,结果扶游跟他说什么?
不喜欢了?
开什么玩笑?
可是扶游眼中神色,清明澄澈,不似作假。
不是在闹脾气,他认真得很。他的眼睛里没有小星星了。
秦钩双手捧住他的脸,再凑近看,却怎么也看不到他默认存在的小星星。
扶游仰着头,头一回鼓足了勇气,用这种坚定的眼神跟他对视。
身后侍从跪了一地,战战兢兢不敢言语。
仿佛天地之间都安静下来,什么声音也没有。
秦钩的眼里像是有火,咯吱咯吱地磨着后槽牙,嗓音沙哑低沉:你再说一遍。
扶游眨了眨眼睛,认真道:我不喜欢你了,我不想和你成亲,我想出宫采诗。如果你想,我们可以坐下来谈一谈,但是你不要再骂我了,这样没用。
秦钩咬着牙,又一次从喉咙里发出那种野兽威胁猎物的低吼声。
他试图用这种声音镇住小黄雀,让他快点把话给收回去,然后再像从前一样,抱住他,跟他说喜欢。
他在给扶游机会。
他可以假装没听到过这句话,他只给扶游这一次机会。
可是扶游头一回在他面前这样倔强,不肯让步低头。
秦钩从来不会问他第三遍,更不会给他第三次开口的机会。
侍从们低着头,在一片死寂之中,听见扶游的惊叫,还有秦钩的一声怒吼。
关门!
秦钩显然没有把扶游的话给听进去,既然扶游不愿意盖盖头、不愿意牵红绸,他干脆用红绸把扶游的手给捆起来,然后像上次吵架一样,直接把人给扛起来了。
笑话,小黄雀都要飞走了,还坐下来谈一谈?
谈个屁,先把人关起来才是真的。
最前面的侍从不敢多看,低着头,哆哆嗦嗦地拉住门扇,把门给关上了。
这时候,宫殿中还传来扶游拍打秦钩肩膀的声音,还有扶游的叫喊。
砰的一声,扶游把案上龙凤花烛给踹翻了。
火光只亮了一瞬,蜡烛还没流下烛泪,就熄灭了。
秦钩勃然大怒,一只手臂死死地揽住他,另一只手去倒合卺酒。
酒洒出来不少,端到扶游面前的时候,只剩下半杯。
扶游拼命挣扎,偏过头去,避开他递过来的酒杯:秦钩,你别你总是这样,爱发疯,刚愎自用,唯我独尊,连话都听不进去。我从前只是喜欢你而已,我又不是你养的
秦钩很快就捉到了重点:你果然喜欢我。
扶游挣扎得头发都乱了,听见他这样说,整个人都呆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怎么会这样理解?他到底有没有在听人说话?
秦钩前所未有地放轻了声音:不闹了,乖,不闹了。
秦钩放下酒杯,重新倒满两个酒杯。
他一连端起两个酒杯,然后拽住捆着扶游双手的红绸,一只手按住扶游的后脑,手指穿过他的发间,把合卺酒渡到扶游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