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哭,可是看见崔直期待的表情,仿佛他应该高兴,于是他又扯着嘴角笑了笑。
可是他笑得比哭还难看。
这就是秦钩说的你放心。
他一开始就没想换人,答应他也只是情迷时的一时意乱,后来安排的,也只是他以为能哄好小黄雀的事情。
他以为这些东西就足够了。
扶游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撑着手站起来,大步冲上前,随手抓起一把金银,就把东西摔在地上。
被困住,三年来,他都被这种东西困住了。
崔直连忙按住他:扶公子,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扶游哭哭笑笑,最后却只道:您老能不能带着人退出去,我想一个人再睡一会儿。
这
崔直显然不太放心,可是他犹豫的时候,扶游看起来又不太好了。
求你了,我只是想一个人
好好好。崔直连忙答应了,催促着众人出去,临走时,还嘱咐道,扶公子有事情就喊我。
扶游点了点头。
在崔直也离开之后,扶游抹了把脸,拢了拢衣裳,推开窗扇,从窗户爬出去,又从后殿溜走了。
他的手脚还是没什么力气,走起路来也不稳当,跌跌撞撞的,仿佛下一刻就要跌倒在地。
*
日出东方,扶游被侍卫拦在最外面,远远地望着,只能隐约看见玄色礼服的帝王手执镇圭,一步一步登上高处。
扶游看不清站在下面的臣子们,于是他去问侍卫:请问您,陛下新立的皇后是
侍卫原本不愿意回答他的问题,可是他不回答,扶游就要往里闯。
侍卫抽出长刀:除了晏家大公子,还能有谁?不知道你是哪宫的宫人,别在这里犯傻,你再犯傻,格杀勿论!
早该料到是这样,但扶游还是愣了一下。
他低下头,看看自己的脚尖,回过神,匆匆跟侍卫道了谢:我知道了,多谢您。这时候,秦钩好像察觉到他来了,稍稍偏过头,朝他这里投来一瞥。
可是扶游低着头没看见,转身就跑走了。
秦钩骗他。
或者说,秦钩一开始就没有答应他什么。
那句你放心,从一开始就是秦钩不会答应他的要求,但是会补偿他的意思。
至于秦钩的补偿是什么,用脚后跟想都知道,是金银,是珠宝。
秦钩没有答应过他什么,是他自己会错了意,还害了晏知。
他错了,大错特错,从一开始就错了,从三年前就错了。
*
扶游心里闷得很,不想回养居殿,回去就得看到那几箱破东西,他就自己一个人,迷路的小松鼠似的,到处乱撞。
不知不觉间,到了一个破落的宫殿前。
一个衣着朴素的老妇人,蹲在屋檐下,挑出米瓮里的石头。
扶游站在门前,老妇人抬起头,看见是他,勾起唇角笑了一下:蠢货。
扶游没有说话,只是走进去。
这个老妇人就是刘太后,把持朝政许多年的刘太后。
她从前最喜欢说扶游是蠢货,每次看见他,都要说一次。
扶游在她身边蹲下,帮她挑石头:我没有地方去了。
刘太后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反倒不好意思再骂他了:小笨蛋,怎么了?
扶游摇摇头,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刘太后又问:扶游,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老爱骂你?
扶游又摇头,刘太后道:你就是宫里最蠢的一个,旁人留在宫里,都是为了权势、为了家族,你呢?你留在宫里,因为喜欢?为了感情?
你不是笨蛋,谁是笨蛋?骂都骂不醒你,我每次见你,都恨不能直接把你赶出去。
扶游低着头:我已经知道错了。要是三年前,家里人也能这样骂醒我就好了。
刘太后听见这话,倒是不说话了。
她知道,扶游家里人都没了,只有一个伯父,那个伯父也是靠不住的,否则三年前也不会把年仅十五岁的扶游推出来做采诗官。
知道扶游要留在宫里的时候,他还欢天喜地的,千叮咛万嘱咐,要扶游一定小心侍奉。
扶游拨弄着米粒,几乎要把头埋进米瓮里,闷闷道:我又不是世家公子,我又没见过很多人,我又没有很好的父亲和兄长,很多人都对我不好。在这么多人里,我一直以为,秦钩是对我最好的。
可这只是我以为而已,秦钩是天底下最恶劣的人,我被他骗了,我还把朋友给害了。我错了,我已经知道错了。
但凡被好好对待过,都不会以为秦钩很好。
只有从来没有被优待过的笨蛋,才会觉得秦钩是最好的人。秦钩只是给了他一颗又凉又辣的糖,他就不顾一切地跟着跑了三年。
刘太后揪住他的衣领,把他从米瓮里拽出来:别把眼泪弄进别人过冬的粮食里。
对不起。扶游抬起头,满脸是泪,我是笨蛋,我是天底下最笨的笨蛋,我怎么会以为秦钩是个好人?他不是好人,他是个疯子
第13章 成亲【双更】
13
扶游花了三年时间才明白。
秦钩本性恶劣,喜欢对他来说,就是嘲笑、贬低和戏耍,或许还有敷衍和欺骗。
原本就出身不好、没有得到过旁人太多优待的扶游,一开始把他看做是天底下对自己最好的人,把嘲笑当做玩笑,把戏耍当做玩闹。
他就在日复一日的嘲笑和贬低里消沉下去,在秦钩忽冷忽热的对待里,汲取少有的爱意,以为自己很幸运。
终于,在不止是自己,还有最亲近的兄长都受到秦钩的恶劣对待之后,迟钝的扶游才醒悟过来。
原来秦钩一点都不好。
扶游不喜欢他了,一点都不喜欢他了。
蹲在他身边的刘太后摸了摸衣袖,没找到手绢,只能摸摸他的脑袋:别哭了,我又不会哄小孩。
扶游抱着米瓮,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脸颊通红:我错了,是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已经知道错了
刘太后拍拍他的背:好了好了,不要哭,不要哭,你还年轻,等从宫里出去,还有好几十年呢。
扶游抹着眼泪,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我出不去了,秦钩不让我走,我已经写了折子,可是他不准,他说我在闹,还在半夜的时候把我从床上拖起来,夹住我的舌头。他说,要是我再想走,他就拔掉我的舌头,打断我的腿我出不去
刘太后哽了一下,叹道:他对属下不是挺好的嘛,怎么单单对你这样?
我不知道,是我先招惹他的,可是我已经知道错了,我已经知道错了可是他不肯放过我,连我身边的人都我最近都不敢跟别人说话,秦钩会迁怒他们,晏家就是被我连累的,都是我的错我已经努力去求情了,可是秦钩骗我,他让我放心,但是
刘太后对晏知的事情也有所耳闻,只是不知道和扶游有关,更不知道,扶游竟然害怕到不敢和别人说话。
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苦闷烦恼都憋在心里,扶游终于找到个人可以说话,可是哭得厉害,说起话来,也语无伦次的。
我已经知道错了,我已经知道错了
刘太后叹了口气,站起身,走进厨房,冲了碗热乎乎的糖水给他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