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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在一辆马车上了。车厢不大,但也不小。环顾四周,只有闭着眼的穆沧明,另一个人不见踪影。三方铺着软席,中置固定的小桌。桌上有紫砂方壶和四只配套的茶杯,还有盏玉薰炉,袅袅燃着香,白烟浮在四方车厢里,有点儿熏人。但香方淡雅,也还过得去。我猜想道路大概崎岖,所以车身颠簸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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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喉头干得要命,便拿起小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水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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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倒半杯,一只手抓住了我手中的茶壶,那只白皙的手上套了带红玛瑙的金丝红绳手串。我卸下力气,那茶壶便被拽去了。茶汤摇曳,从壶口漏出几滴掉在软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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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沧明还是扎着高高的马尾,今天看得清他头上的冠,镶了颗鸽血石。再往下看,只见一双儿猫眼瞪着我,形状美好的嘴唇也紧紧抿着,仿佛他在为打湿软席生我的气。浅黄衫子上是木芙蓉样式的金线绣纹,腰上是小个的三角柳绿香囊。骚包,我偷偷在心里说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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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醒了。”高马尾拿着茶壶,眼睛也盯着茶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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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我看着他,静默一会儿后忍不住开口说:“你喝不喝水?不喝能不能给我,我好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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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马尾一愣,然后提起茶壶,对着壶嘴恶狠狠地灌了几口。最后把茶壶放在小桌上,对我露出一个幼稚又恶劣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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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气定神闲地提起茶壶倒了满满一杯水,喝完了。然后又倒了两杯。再抬眼,穆沧明气的耳根子都红了。
真是小孩儿,不经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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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他去哪,他也不理我,而是像气冲冲的兔子红着眼看窗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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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如今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自己理思绪。花雪山庄授我武术,也授我江湖情形与日常俗理。我自然知道穆沧明的家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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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家是江湖有名的武学世家以拈风身法闻名,轻功造诣无人能出其二。穆沧明是最小的少爷,头上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穆家当今家主娶的正妻是江南巨富白念晴。大抵是其嫁妆之丰厚,造就了穆家人如今浮夸的作风。就比如刚刚那只紫砂方壶,价值不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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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刘青闻这名我未听过,江湖上也没哪个刘家声名显赫。但他那日的脚步同穆沧明一样不出声,还一眼看出我与澹台策之不同,又深知花雪山庄的秘辛。此人来历定不简单,功力也深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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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台策,也就是如今的我,究竟欠了穆家什么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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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晓花雪山庄有忘情剑诀,共十层。我是三层,而澹台策已入五层。老庄主方破七层,就挥剑自刎。当然自刎是采月说与我的,实情未可知。
忘情剑诀是花雪山庄引以为傲的剑诀,七层可大彻大悟,八层称霸天下,九层白骨复生,十层则从未有人达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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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雪山庄自老庄主开始便退出了武林盟,大概是亦正亦邪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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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澹台策究竟做了什么?他也不过一两月便离开庄子五天至半个月。我过去以为是闭关修行,现在看来却不是了。可澹台策又怎么会成了“魔头”?忘情剑诀又不是邪门歪道……
前年老庄主方去世,武林盟众人来花雪山庄,真当是为了诛杀魔头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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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晃了晃脑子,想不明白就不想好了。侧头看看穆沧明,这小子竟闭上眼又睡着了。大概他们路上挺辛苦的。哦,为了抓我抓得挺辛苦的。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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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干什么好,轻轻撩起车帘子,想看看窗外景象。可这听觉敏锐的穆小少爷又醒了,挂着红玛瑙的手又捏上来,这回捏的是我的手腕。嘶……年纪不大,手劲儿倒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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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皱了皱眉,不解地看着穆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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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少爷恶狠狠地瞪了回来,像只坏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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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出于无语不想说话,坏小狗应该是不会说话。就这也,我两大眼瞪小眼,竟然用这个动作持续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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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
车外泠泠男声打破了困境,穆沧明似乎也松了口气,扯着我的手要出车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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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没看清时,又有什么东西扣在我头上。我眨了眨眼,所见只剩雾白一片的纱。纱是一片一片的,抖动时我才能看见一点儿缝隙里的景物。这东西设计出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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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干嘛往人头上扣这个?”
我说着话,用手去摸头,摸到幕篱顶上的藤编络,正想扯下来。又被一只手抓住了手。这穆小少爷可真爱动手动脚,不是拿剑指着人脖子,就是抓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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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死就别动,也别说话。”
我身侧传来清冷的男音,右侧光线也
', ' ')('暗下来,大概是被他挡住了。还挺有压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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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这回是另一位。好烦啊,怎么山庄外面的人这么爱抓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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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想挣扎一下,那手却像铁爪一样,攥得我手骨都要裂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只好努力点点头,幅度之大使白纱都晃起来。见我识相,刘青闻鹰爪松了,我颤颤巍巍把手收回来。
其实吧,这纱仔细看看也能看见点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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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青闻退后几步。视线豁然明朗,我悄悄撇开点白纱,瞥了眼外头的景象。见边上两人没再动手,大概是默许我的动作了。周遭是寻常的街道,比山庄下的小镇热闹得多,我不禁多看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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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我走。”
穆沧明走到我左侧,拉着我的袖子,刘青闻则在后方紧跟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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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着穆小少爷走了几步,看见扇朱漆大门。抬头看,上面书了两个字——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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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携着两位家丁过来带路。那管家年纪稍大,看着与穆沧明感情深厚,像是亲长般盘问穆沧明路上如何。
“小少爷,青州好玩吗?花节看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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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沧明竟也乖顺的一一垂眉听去,好好应答。
“一般。我没看成花节,途中耽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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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凤池离青州十万八千里呢,这穆沧明是瞒着家里人尾随武林盟来追捕澹台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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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竖起耳朵听,可后面的对话就不痛不痒了,无非是穆家今晚备了什么菜色与穆沧明走后发生的琐碎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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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家本部在江南,详细来说是在金陵。金陵地价寸土寸金,穆家还能在进入大门后修这么长的曲折回廊,其中又有名贵花卉数不胜数。城里有钱人真好,不像花雪山庄藏在山里头,只有山下一个集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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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一晃神,便已经被穆沧明牵进了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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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回来啦?”
耳边隐约传来温柔的声音,我抬头怒力分辨出是红衣的华服妇人坐在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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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是谁?哦,应该是穆沧明的字吧。好讲究,澹台策和我都没有字。我看不得这母慈子孝的场景,只觉眼睛涩涩的,用没被牵着袖子的那只手自己抠自己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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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沧明应了声,却没有上前去。大概是要牵着我防止我逃跑,要不然这等小少爷应跑上去扑在妈妈怀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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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你身后两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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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结识的友人,他们在路上帮了我很多。这位是刘大哥,这位是……周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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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么知道我姓周?我手心出了点汗,应是巧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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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服妇人立起来,朝着我们方向走来,缓缓开口问:“那应好好谢谢他们才是。多谢二位,长乐给你们添麻烦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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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计这位妇人就是大夫人白念晴,正当我以为刘青闻不会说话时,他却带着笑意答了回去。措辞温文有礼,算是让我大跌眼境了。我看他那夜与穆沧明不对付的模样,还以为会拽到客套都懒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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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穆公子古道热肠,也在途中助我二人良多。我与友人此番来金陵,无处下榻,借宿穆府倒是叨扰夫人了,”刘青闻说罢,还示意我也跟上,补了句:“是罢,周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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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又让我开口了,方才不还让我想活就别说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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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真是不好意思……”我窘迫地开口,也不知自己言辞是否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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