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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光远去世的消息是在三天后才被放出来的。这三天里,程家乱成了什么样子,外界无人知晓,程家儿女都不是吃素的,他们想要封锁消息自然有的是办法。
而报纸上的报道也只说一代商业巨贾殒落。程光远在租借里有三家俱乐部,名下还有银楼当铺若干,也的确算是巨贾。只不过,他那黑道大佬的名声之大远盛于商人。据说他的徒弟们为了争夺利益与权利已经打了很多天,最后还是由程家的三小姐出面震慑才控制住了场面。
外界闹得如何厉害,也都和顾怀宣这种悠闲度日的小少爷没关系,他依旧每天晚睡晚起,逛洋行,上戏院,大吃二喝供给自己迅速成长的身体。他脱光了站在卫生间里照镜子,自我感觉挺好,离家已经有半个月了,他的小胳膊明显是粗了一些,个子似乎也拔高了一点。但这些都是他自己的感觉,外面的人看他还是个柔弱少年。
之前跟家里通了电报,他娘嘱咐他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闲暇之时也别忘了看看书,免得开学之后功课跟不上。
顾怀宣这回来确实是带了几本书,但那几本书被压在行李箱的最下面,从住进旅店就没拿出来过。
今日难得下了一场雨,俞兴遥不知接到了什么重要的通知,顶着大雨也还是走了。顾怀宣没法出门游玩,只能在房中枯坐,最后实在闲的无聊了,终于想起把那两本书从箱子里翻了出来。
看了没两页,房门被人敲响了。顾怀宣以为是俞兴遥回来了,起身开了门,结果在门外看见了楼下茶房。
茶房交给他一封请柬,说是陈家少爷派人送过来的。
顾怀宣拿着请柬回了房,展开后发现是一封宴会邀请函。陈熹延两日后要在家中宴请宾客,邀请俞兴遥与顾怀宣到场。
顾怀宣精神一振,他记得小时候家里也曾办过酒宴,来了一群叔叔婶婶哥哥姐姐,大伯还特意从外面请来了新厨子,以及一个小乐队,记忆中是非常的欢快热闹,可惜后来爷爷病倒,家中就再无这种热闹场景。
由着这封洒了香水的请柬,顾怀宣想到了陈熹延这个人,他对陈熹延的印象很好,欣赏他阔少风格的挥金如土,也喜欢他摩登青年样式的不拘小节,或者说他也想活得像陈少爷那样随心所欲。
由着陈熹延,他又想到了沈孝年。那个男人与表哥的关系,显然是不同寻常。他想起那日在走廊里看到的委顿在地的沈孝年,明明他们离开前他还是那样的清爽自信,可转眼间人就颓了,领结歪去了脖子旁边,口袋里的花也没了踪影,整个人如同一株暴雨天被打落在地的什么花草。
不过也不能怪他,假如温柔的表哥那样无情的对待自己,自己想必也会很难过的。他时至今日,还是确信自己喜欢俞兴遥,也想继续和俞兴遥亲近。可自从那日回来后,俞兴遥的精神状态就变得很差,弄得他想劝都不知道该如何劝。
时间一晃就到了赴宴的日子。俞兴遥这两天缓过来些了,对着顾怀宣也恢复了先前的温柔和蔼,二人暮色未落便乘坐洋车来到了陈公馆。
陈熹延家的这个宅子,是一栋中西合璧式的庭院,院子里有假山金鱼池,也有洋楼花房。陈熹延与父亲站在门口迎宾,看见俞兴遥后,陈老爷“嚯”了一声,拉住俞兴遥的手用力一拍:“兴遥都长这么大了!”
陈熹延今日穿了一套深蓝色礼服,显得人特别精神,听了这话忍不住笑出声:“爹,兴遥跟我同岁,自然是要长这么大的。”
陈老爷爽朗大笑:“对对,我都忘了,太多年没见了,你小子现在做什么呢?”
俞兴遥客客气气地和陈老爷有问有答,之后陈熹延嫌他爹太啰嗦,便把俞兴遥拉走了。
顾怀宣看着周围络绎不绝的贵气宾客,心中很快乐,不远处陈熹延对俞兴遥说了句什么,俞兴遥立刻大皱眉头:“还邀请他了?”
陈熹延不住在他肩膀上揉搓:“消气消气,是我爹请的,我事先也不知道,不过也没什么,今晚人这么多,你躲着他点就是了,未必能碰面。”
顾怀宣如今的直觉很敏锐,一听就知道这两人说的十有八九是沈孝年。
果不其然,半个小时后,一身华服的沈孝年与两名长衫男子有说有笑地步入了宴会大厅。
顾怀宣左手拿着一只蘸了黄油的面包卷,右手举着一杯橘子汽水,边吃边欣赏他的服装。这个沈孝年初见时形象有些邋遢,但也就邋遢了那么一次,应该是在海上被折磨得不轻,后来他剪了头发,换了衣服,肤色也慢慢恢复正常,那相貌与风度就不是旁人可及的了。尤其他惯于西装革履,今日这件礼服又裁剪得格外修身,给他束出了一段利落紧实的腰身,站在人堆里格外引人注目,不少富家小姐都肯主动上前搭话。
顾怀宣正看得起劲,一只手拍上了他的肩膀,俞兴遥的声音在后方响起:“怀宣,这里太吵了,咱们去客房玩吧,那里也有好吃的。”
顾怀宣知道他要躲开沈孝年,嘴里“唔”地答应着跟他走了,但还是不住回头去看。
待到他们悄无声息地离开会场上了楼
', ' ')(',沈孝年忽然回头盯住他们离去的方向,目光幽暗。一名阔太太还在他身边不住地说笑,他收回目光礼貌地对她说了两句话,然后举着高脚酒杯离开了人群。
抬手叫来等在角落里的一名保镖,他低声交待了几句,保镖答应着出去了。沈孝年一口气喝光杯子里的酒,向四周看了看,见无人留意自己,转身也上了楼。
二楼小客房内,俞兴遥不知从哪里找出了一副扑克牌,正在跟顾怀宣玩,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有人叫了一声:“兴遥老弟,你在里面吗?”
俞兴遥听这声音耳熟,忙走过去开门,发现是生意场上的一个熟人,便热络地同他握了手,两人交谈几句,那人邀请俞兴遥去他们那边喝酒。
俞兴遥回头对顾怀宣道:“怀宣,我过去一趟,你在这里等我,饿了就吃,渴了就喝。”
顾怀宣见他要走,有点失望,但还是点了点头,独自一人继续玩那扑克。
不一会儿,外面响起了欢快的乐曲,大厅中央散开一个空场,几对青年男女走入其中开始跳舞。顾怀宣被那音乐吸引着,心里如同长了草一般,放下扑克推开客房的门,走到楼梯中段向下望。
衣着靓丽摩登的男女们在舞池中央旋转成一朵朵鲜艳的花,顾怀宣聚精会神地看着,随着乐曲含笑哼唱起来。
这时走廊最里面的一间房门打开,一个华服男子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走到楼梯口时抬眼望过来,正是沈孝年。
顾怀宣微微一怔,见他面色泛红,外套前襟敞开着,衬衫领口的前两枚扣子解开了,身子摇摇欲坠的,全靠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撑在墙上。
二人对视一瞬,沈孝年略显难为情地笑了一下:“小兄弟,又见面了。你是叫顾怀宣吧?”
顾怀宣不知怎的,心跳有些快,并且担心俞兴遥会忽然从哪个房间里窜出来和他吵架,下意识压低了声音道:“是的,沈先生,您这是怎么了?”
“喝多了,唉,这群人,往死里灌我,劳驾,能不能请你扶我一把。”
说着沈孝年朝顾怀宣伸出一只手,那手修长匀称的,手背上还残留着一点晒伤后脱皮的痕迹。
顾怀宣见他的身体已经向自己这边倾斜过来了,只得快走两步上前扶住了他。
沈孝年顺势揽住他的肩膀,歪头看着他笑,语气是非常的客气:“我的汽车夫已经下去开汽车了,你把我扶到门口就行,多谢了。”
“不客气的。”
顾怀宣架着沈孝年下了楼梯,忽然感觉这场景就跟二人第一次见面时一模一样,不过这次他悄悄吸了吸鼻子,感觉对方身上虽有酒气但却不是很难闻,反而混合着一股子好闻的香水气息。
二人出了别墅大门,果然看见院门外停着一辆黑汽车,只不过,停到了马路对面。
沈孝年见了低声骂道:“这个废物,停的那么远!明天我就开了他。”
顾怀宣见只是隔着一条马路,也没有很远,自己干脆好人做到底,把这醉鬼送到车上去就得了,便说:“不要紧,我再扶着您走几步就到了。”
沈孝年朝他递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谢谢。”
顾怀宣垂眼一笑,架着沈孝年穿过马路来到车前,汽车夫急忙下车给他开了车门。这会儿时间还早,没有提前离席的宾客,黑漆院门外只停了两三辆汽车,陈家的门房在院子里翘着二郎腿边磕瓜子边向别墅里面张望。
沈孝年可能是真的醉了,上车时脚下不稳,一下摔进后排座椅上,他那条胳膊还揽在顾怀宣脖子上,这一摔连带着将顾怀宣也拖进车内。
顾怀宣扑在他身上,正想起身,一条手帕从天而降死死堵住了他的口鼻。他惊慌失措想要挣扎,可身后有人一抬他的双腿将他完全推进了车里,紧接着车门“砰”一声关紧了。
刺鼻的药水味道和铺天盖地的眩晕几乎同时朝他袭来,顾怀宣只来得及发出两声惊惧的呜咽,就陷入昏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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