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乔铭直到他们的女儿办满月酒、赵茗君呼朋引伴前来道贺,也没能问出她与林禾鹊那天下午的两个时辰,究竟在房间中嘀嘀咕咕了些什么。两人明明饭桌上还剑拔弩张相互试探,出客房门时却是手挽手谈笑风生,俨然多年闺房密友。
当夜乔铭旁敲侧击,林禾鹊表示:“只许你青梅竹马,不许我一见如故?”
乔铭不以为然:“林大教主,以为我看不出你是真的拈酸吃醋还是以此搪塞?”
林禾鹊说法夸张了些,但并非假话。他对赵茗君颇有好感,年轻姑娘有未经深思熟虑的诚恳和热情,像一束香气袭人而不浓郁的花。林禾鹊与赵茗君推心置腹地交流了有关香囊的品种、衣装的绣样、首饰的选择方法,互相取得信任。
赵茗君给她消息灵通的朋友们递出寻人的消息,又联络到附近收养孤儿的学堂,把周亭的孩子送过去,他们抱着好容易熟悉起来的哥哥姐姐大哭一场。
只留下那头聪明小驴与小主人们一起。
“完了,这下我可成坏人了,以后他们来寻仇,小林要保护好我。”赵茗君眼见着学堂管事提溜走不愿离开的小孩,扭头佯装委屈道。
林禾鹊笑道:“阿茗放心,谁来找你麻烦,本教主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阿茗”,林禾鹊第一次叫出口时乔铭还心中悸动乍然若烟火,却顷刻间被林禾鹊冷酷熄灭:“不是叫你,”林禾鹊眼眸湛然,无辜又促狭道,“是瑛娘。”
林禾鹊故意捉弄,乔铭毫无招架之力,只得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宽慰自己。
过去忧心的人事或已安顿或等待命运安排,赵茗君询问二人后续打算。
这正是令乔铭辗转反侧之处,他与林禾鹊还未就此事详谈:“于情于理,我还是要尽快赶回门派。武林盟中也不能任李元膺肆意污蔑,须想办法澄清才是。”
林禾鹊捏了捏乔铭手指:“乔大侠怎地说话也吞吞吐吐起来?不必顾忌,我不会阻拦你。”
赵茗君问:“华山派在泾州一带可有暗桩?”
乔铭摇摇头:“最近的也在百里之外。况且我为师门添的麻烦太大,万一联络途中再牵连他人便不好了。”
“看来乔兄已有计划?”
“谬言计划,我只是想,武林大会或许是可以利用的时机。”
“小林如今禁得住奔波吗?今年武林大会在雒阳逍遥峰,从泾州过去也要日夜兼程才赶得上。”
“无事,”林禾鹊立即道,“就算乔铭不提,我也是一定要去的。”
“好,我与你们一起。”赵茗君点到即止,转而兴奋,朝林禾鹊挤挤眼睛,“我早觉得,这水还不够浑。”
乔铭无奈道:“收敛点。先说好,你们俩可别整什么幺蛾子,要做什么必须提前与我商量,武林大会高手云集,真出了岔子可没法保证全身而退。”
林禾鹊揶揄他:“不做幺蛾子,难道做蝴蝶去锦上添花么?”
乔铭轻哼一声:“林教主这样花里胡哨的去,勉强也能添得。”
赵茗君此前带着林禾鹊走遍附近几条街的全部成衣铺和布庄。林禾鹊将一身布衣荆钗卸下,从里到外换了颜色鲜艳、价值不菲的行头。
林禾鹊道:“怎么,舍不得你那几个铜板?”
赵茗君道:“他是舍不得你花容月貌。这几文衣装算得了什么,对不对乔老板?”
乔铭连忙投降:“瑛姑娘切中肯綮。”
赵茗君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旅者,她不喜欢称自己持续不断的行走为闯荡江湖,也不戴游侠的帽子,只是“玩儿”。赵茗君没有目的,像其他差不多年龄习武的少年有功成名就的雄心壮志,或者说游历本身即是她的目的。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赵茗君绝不像她自谦那样“只是会一点三脚猫功夫。”
赵茗君拿着地图,给另外两人指点路线:“我们从这条路穿过去可以节省些时间,途中有家我熟悉的铁匠铺,可以给乔兄打一把剑。”
乔铭拱手谢道:“瑛姑娘倾力相助,未来若有能帮忙的地方,请一定告知。”
“记着你们欠了我的人情就好,”赵茗君笑道,若有所指地瞄了一眼林禾鹊腹间,“到时候别忘了让大侄子一起孝顺姨娘。”
赵茗君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是打定主意与他们俩戮力同心了。乔铭道:“待事了,华山下所有酒肆,任姑娘挑选,痛饮他三天三夜。”
人情无价,酒亦无价。觥筹交错既是资源交换,也是真心袒露。赵茗君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江湖朋友,结识偶然,交往随性,有保留但不妨碍坦诚,是只有“缘分”可以解释的关系。
林禾鹊挠了挠乔铭手心。
半个月后,整个夏天都徒有虚名的“君子剑”终于重新拥有趁手的武器。
“要起个名字么?”铸剑师问。
乔铭摇摇头:“剑只是剑。”握在人手里才有意义。他从不给凶器拟人化的机会,那让他感到危险。
林禾鹊弹了一下剑身,后者铮铮
', ' ')('作响,清越若凤鸣。
“是好剑。”林禾鹊赞道,“试试?”
乔铭推剑入鞘:“你别乱来。”
林禾鹊不满地向他吐舌。
从有孕算起,胎儿已有将近七个月大小,状态稳定。林禾鹊感受到功力已经恢复至巅峰时的七成,时常想与赵茗君或乔铭过几招,以表示自己并不需要他们小题大做地时刻照顾。
他彻底接纳了身体中的人形寄生物,对他熟稔如同身体本来就有这一部分。不再恐惧也不再好奇。反而乔铭看到胎儿活跃时常常大惊小怪。他的目光越发长久地停留在圆润弧度上蓦然的凸起,夜里忍不住一次又一次俯身,屏住呼吸听那神秘跫音。咚,咚。
到目的地的前一晚,路上燃起星星点点的密集火光,人们三三两两蹲坐其旁,空气中弥漫焦糊味道。
七月流火,林禾鹊与乔铭共乘一骑,裹紧披风:“他们在做什么?”
乔铭仰头看天上完整玉盘,道:“今天是七月半吧?”
赵茗君点头:“对,到中元了。”
“中元节?”林禾鹊想了想,“传说百鬼夜行的日子?”
乔铭迅速道:“那都是谣传,只是祭祖烧纸锭,以慎终怀远。”
林禾鹊“唔”一声,道:“那你不需要?”
“事急从权,我的先人没那么多规矩。”
赵茗君附和:“我的先人也是。”
林禾鹊忍俊不禁,又觉得此时发笑太不合时宜,轻咳一声道:“过几日武林大会,你有几成把握?”
乔铭道:“六七成。最坏的打算,我向师门告罪后,我们隐姓埋名四海为家,或者去你原本预备走的蜀地,都并非难事。放宽心。”
“我不担心这些,”林禾鹊道,“但凭你心意为之。只是,会不会还有更好的办法?既能在武林盟中还你们清白,又不影响我们……”
“万事没有十全十美的,按轻重缓急,尽人事听天命,已是最好。安心。”乔铭借月色低头轻吻林禾鹊发梢。
“但愿如此。”林禾鹊叹出轻飘飘一口气,散在飞扬似雪的纸灰中。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