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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二七(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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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乔铭没有回头,听到轻微却刺耳的风声,挥剑将利箭似的树枝砍断。

这敌人随手所拾的暗器都来势汹汹,差点让乔铭的剑脱手。

后方的脚步声若耳边催命的咒文,三人拼命向前跑,无头苍蝇似的在山林里转,惊动一群又一群麻雀。

乔铭忍得住胸口泛起的腥气,忍不住对林禾鹊抱怨:“你是怎么得罪他了?有必要这么赶尽杀绝吗?他想要什么?能不能作个假糊弄糊弄?”

林禾鹊没说话。他浑身痛得厉害,怕这口气泄了便再跑不动。

不知是否所有人人在千钧一发之际都能爆发超凡的潜力。像是一瞬又像是许久之后,乔铭回头时发现那个黑蝙蝠已经不在身后。

“甩脱了?”

林禾鹊与钟晟听见这话,脚步一刹,麻袋似的往地上倒。

“嘿,不能立刻坐下!”乔铭只来得及捞住林禾鹊,

钟晟跪在地上,低垂着头。

“太累了吧?”乔铭扶着林禾鹊,走近看望。

钟晟突然“哇”地一声吐出大口鲜血。乔铭吓了一跳:“怎么搞的?!还能动吗?”

钟晟耳边嗡嗡作响,用力摇摇头,答非所问道:“教主,你们先走吧。”

“你说什么?”钟晟声音太小,乔铭压根没听见。

林禾鹊好歹缓上一口气,说道:“先把他扶起来再说。”

乔铭道:“不行,他伤在后背,还是趴着比较好。”

钟晟耳鸣减弱些许,听见乔铭的话,苦笑道:“乔大哥好眼力。”然后松力趴到地上,手臂垫着脑袋,像。

林禾鹊蹲下,查看钟晟的伤。

钟晟后背衣服有几道破损,是鞭子抽过的痕迹,透过破口能看到严重的青紫淤血。

是帮他脱困时受的伤么?林禾鹊心一沉,当时情势混乱,他顾着逃脱,全然不曾注意。

钟晟讪笑道:“我本来以为只是皮外伤……”

林禾鹊点点头,上手按了按。

“嘶……教主,轻点,轻点。”

乔铭手指搭上他腕部,少倾,沉声道:“麻烦在厥阴穴被击中,以致肺经、心经受创。若及时救治,不致伤及性命。”

深山野岭,能否出山还未是定数,更别提寻医问药。

林禾鹊问道:“还有其他办法么?”

乔铭道:“如果续以充沛内力,可以救急。”

但方才一战中,三人筋脉近乎枯竭。

乔铭又道,“如果继续移动,可能会加重伤势。”

沉默片刻,林禾鹊突然对钟晟说道:“你没有受洗过。”

钟晟点点头,不明白林禾鹊为何提起这茬。

“其实你不是我教中人吧?”

乔铭与钟晟皆是一怔。

钟晟道:“教主你是……如何得知?”他以为自己足够天衣无缝。

执一教教众分山上与山下两类,只有受洗过、通过考核的教徒才能上山,教中除教主等有规定身份者,其余人皆以兄弟姐妹相称,所修功法相同,并无高下之分。钟晟持有山下守卫的令牌,执一教覆灭后,他从镇上找到林禾鹊时,轻易便获得他的信任。

林禾鹊道:“你拿的牌子的确是我教所发,指印也吻合,但却是五年以前的旧样式。”

“原来您一开始就发现了啊。”钟晟笑了笑。

林禾鹊喉咙有些发涩,继续道:“另外,你所修功法虽然与我教基础功法极为相似,但细节处多有出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与母亲有什么关系?”

钟晟道:“没错。我与夫人……”

“算了,”林禾鹊打断他,“你还是歇着吧。”

钟晟鲜少有不听林禾鹊命令的时候,譬如此时。他说起遇见林禾鹊母亲之时,是在七八年前,十几岁上,他不记得——作为乞儿,他对年龄和名字都没什么概念——偷了一个漂亮女人的荷包。

他的手刚离开那令他惊异的柔软细腻的布料,就被一只更柔软的手扭住,而后揍了一顿。

乞儿满心不解,他力气极大,长得也高,在女人面前却只能做块砧板上任人宰割的猪肉,逃脱都困难。

女人揍了他后给他吃了顿饭,问他愿不愿意有个正经活计,回报是以后都有饱饭吃。

他心想自己总归不会吃亏,欣然同意。

女人,后来为称呼方便,让钟晟叫他“林夫人”,给他起了新的名字、置办新的衣服,安排他到一家店铺做活儿,还抽空教他武功。

林夫人会定期让钟晟给雁望山的人送信。钟晟很长时间内都对雁望山的势力一知半解,他只知道山上有群神神叨叨的人。

“大约三年之前,她给我了这个牌子,后来再也没出现过。”

三年之前,执一教拿下中原几城,大败武林盟,正是如日中天。与此同时,林禾鹊与母亲断绝联系,父亲重伤,几月后不治离世。

林禾鹊想起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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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他的一句话,“勿谓言之不预。”

她是否早预料到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后的盛极而衰?

林禾鹊有些混乱。既然她决定与他们一刀两断,又何必安排多此一举的后手?

也就是钟晟这人老实,才心甘情愿被母亲支使。

“嘘,好像有动静。”乔铭出言提醒。他在两人说话时,一直注意四周风吹草动。

林禾鹊抿了抿唇,忽而站起身,抽出乔铭佩剑,砍了几下周围长势茂盛的野草。他抱起碎草叶盖在钟晟身上。

钟晟被埋在草堆中,露出一双圆眼,睫毛还挂着叶片,十分滑稽。

林禾鹊低头看着他道:“谢谢。”林禾鹊作为教中圣子,后来的教主,不能与一般教众私自结交。钟晟虽与他接触不过百日有余,却算得上他唯一的朋友。

钟晟朝林禾鹊炸了眨眼,林禾鹊站定,回以执一教中“赐福”之礼,而后转身离开,不再回头。

“我们就这么……走了?”乔铭与钟晟说不上存下什么交情,但好歹同路这些天,心下像被那一从丛枯草扎得不适,毛刺刺的。

“生死有命,主会赐福于他的。”林禾鹊听见自己的声音,像从风中飘过来一样虚弱。

乔铭看了他一眼,林禾鹊目光黯淡,像被淋湿的喜鹊尾羽。

刺痛的感觉更深,乔铭思索一会儿,安慰林禾鹊:“我们在路口那打斗痕迹明显,或许淮清子道长看到,会进山来寻。”

林禾鹊勉强笑了笑。

希望钟晟离开他后运气足够好,不被李元膺几人发现,还能被淮清子找到。

他们一路向前,直至前方无路。

夕照将尽,暮色将群山染出一股冷意。

乔铭道:“天要黑了,在这走太危险,我们还是找别的路。”

林禾鹊握住他手臂。

“阴魂不散的东西又来了。”

二十七

“看起来,这回是老天有眼喽。”

李元膺语气轻松,确实皮笑肉不笑,目露凶光。

他对林禾鹊感到厌烦了。是的,厌烦,或许还有一点气恼,林禾鹊还不值得他愤怒。在魔教蛰伏的多年似乎已耗尽他这辈子的耐心,对于林禾鹊这样的小辈,一开始就不该给他好脸色看。李元膺后悔他起初的多礼了。

他为什么不能老老实实归化?李元膺想,如果林禾鹊顺从些,他不介意在武林盟的老头们面前美言几句,毕竟他名义上,做过林禾鹊的教父——按中原的说法,是义父一类的角色。作为正道,宽宥与仁善应是题中之义。

话说回来,难道林禾鹊以为他还能在江湖上好好活下去?简直是白日做梦。

又何必作困兽斗?李元膺看着对面的人,内心发笑。

不过,悬崖确实是个终结一切的好地方。李元膺眸光一转,确定好几个重点注意的方位。

给《五湖报》拟什么标题合适?魔教余孽杀害华山派弟子后逃脱时被捕,还是华山弟子与魔教暗中勾结却发生内讧两败俱伤?

李元膺气定神闲地向前踱步,一面恢复疾跑后不稳的气息,一面封住两人前方退路。

“强弩之末,再折腾白费力气。我劝你们识相点,跪下自封穴位,态度好点还能留条命。”

乔铭拔剑横在身前,翻了个白眼:“劝降的话翻来覆去就这几句?都听烦了。”

李元膺嗤笑:“死鸭子嘴硬。”

乔铭觑着李元膺,小心地向后几步,悄声问林禾鹊:“你怎么样?”

林禾鹊抓着乔铭的手在颤抖,轻微、克制但难以忽视,和乔铭突如其来的心慌一般。

李元膺说了那句话后,林禾鹊当即感到一阵反胃,像搅入一团尘土,这娇气的器官不停抽搐又紧缩,试图排出接触到的污秽。

而他刚刚刻意忽略的种种不适也趁机接踵而至,林禾鹊几乎分不清是头、胸口、腹部还是左膝更难过。

但此时显然不能示弱,林禾鹊强笑了一下,“无妨。”

林禾鹊手心泌出冷汗,凉凉地浸在乔铭袖子上。

乔铭拍拍林禾鹊手背,定了定神道:“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不知怎地,李元膺觉得这俩人越看越碍眼。他懒得再给对方机会,真气吞吐蓄力,意图直接速战速决。

李元膺双足下沉,地面竟蔓延出丝丝裂缝。

乔铭神色一凛,剑尖一甩,抢前几步,欲出其不意,以快破之。

“太慢了。”

李元膺嘲道,手掌向地面重重一击,乔铭被震得退后数步。李元膺顺力跳将起来,另一只手向乔铭脖颈抓去,居然想直接将乔铭扼死于此处。

千钧一发中,乔铭连忙以剑阻挡,并将浑身仅剩一池底的内力全部灌注在剑上。

血肉与铁器短兵相接,却发出金属相撞击的声响。

不过瞬息之间,两人遽然分开。

乔铭后退十步有余,失力半跪在地,重重咳嗽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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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嚓。

他的剑陡然从中折断。

乔铭又以拳抵面,咳了几下,竭力掩饰自己的大惊失色:娘欸,他真是人吗?!

幸而,李元膺并非大获全胜。

乔铭那一击并非莽撞的硬碰硬,他暗中使出华阳剑法中“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儿,将李元膺的内劲散开,而自己的内力则集中在一点发出。

一颗钉子与一根锤子无法抗衡,但可以穿透一块木板。

李元膺气血翻涌,他胸有成竹的必杀一击反被摆了一道,十分恼火。

“一点小把戏,还不值得我放在眼里。”李元膺呸地吐出一口血水,“我现在要杀了你们,易如反掌。但是,蚂蚁为什么能活?因为人不屑于碾死它们。林禾鹊,魔教完蛋了,这个华山派的小伙子,不知道你用了什么邪术骗来,现在也是不堪大用。对了,之前不还有个小跟班跟着你?他也知道跟着你没活路,所以跑了么?”

“你在魔教被捧这么久臭脚,不会真的自以为是什么天主在世吧?不对,我好像说错了,你们不信转世轮回那套,算了,我管你是什么!你现在连只蚂蚁都不如,懂吗?”

“你一个不男不女的怪物,只会让人恶心。恶心!”

恶心?

这词还真让人怀念。

林禾鹊第一次听见有人敢对他这么说的时候,还是第一次杀人。

但李元膺有一点没说错,他的确是孑然一身、茕茕孑立了。父亲去世、母亲失踪、教众四散、圣坛被一把火烧了干净。

唯一死心塌地跟着他的钟晟不知是死是活。

一种飘摇的恓惶之感像一阵急雨,落进心里,林禾鹊对“逃走、活下去”这个一直以来的目标忽感茫然。

他并非没有迷茫过,但林禾鹊向来笃定着,既然主不曾将他引向绝路,便表明他要拼尽全力地走下去,哪怕不知路在何方。

但现下的情形不容得他不去怀疑,或许他的坚持都是歧路。

如果这是他的命运,他可以欣然接受。

“或许他说得对。”林禾鹊喃喃,“我无需再挣扎了。”

听见林禾鹊的丧气话,乔铭惊异不已,喊道:“你听他放屁,杀人诛心,莫中了他的计!”

林禾鹊摇摇头,竟向前走了几步,凝视李元膺说道:“好,我和你走。”

李元膺咧嘴一笑,眼中长出蜘蛛网似的血丝,对林禾鹊的“孺子可教”颇为满意,“虽然你改邪归正为时已晚,但还不算无可救药。”

“你疯了?!”乔铭急道,奋力拉住林禾鹊,“你找死吗?!你睁大眼看看他,他才是走火入魔的怪物!”

乔铭的手紧紧攥住林禾鹊的腕子,死结一般,林禾鹊一时甩不开,无奈道:“我没开玩笑。我认输。现在没办法了不是么?况且,这是祂的决定。”

他?哪个他?

乔铭又费解又生气。

他不明白林禾鹊怎么会认输,至少不是现在,被一个来路不明的老头说几句就如丧考妣。

当初诳他的时候不是气势汹汹振振有词么?

一气之下,乔铭以半截剑支撑着身体,猛然站了起来。

“还没到穷途末路呢。”他抹了下嘴角血迹,笑了笑,“林禾鹊,你之前不是很相信我的么?”

林禾鹊困惑地歪了歪头。

“我都说好几次了,你可要记牢点:我不会让你死的。”

李元膺向他们走了几步:“还在那叽叽歪歪什么呢?”

乔铭突然搂住林禾鹊,像抱孩子一样正面托起他。

“抱紧。腿也是。”乔铭不容置疑地命令林禾鹊。

乔铭握紧断剑,回头看了看悬崖下方,深吸一口气。

“千万不要松手。”

他说了最后一句话,然后跳下悬崖。

林禾鹊差点尖叫出声。

此处悬崖并非壁立千仞那般陡峭。乔铭在下落时稳住重心,顺着倾斜的坡度,以断剑为支点,带着两人滑落,同时抽干筋脉中最后真气,维持剑气流转以保证断剑不受磨损。

此招名为:坚不可摧。

事实上,这山并不算太高,他们很快到达崖底。

乔铭双脚落地时一软,差点跪倒。林禾鹊慌忙离开乔铭,想扶他一下,却弄巧成拙,反而让两人摔在一起。

林禾鹊刚要说抱歉,谁知这地面不实,被两人重量一震,竟直接裂开一个大洞。

林禾鹊与乔铭从洞口掉下去,一声道歉被一股难闻的气味堵在口中。

洞口不深,内部似乎是个幽深的管道,林禾鹊被摔得七荤八素,迷迷糊糊地看身下乔铭紧闭着眼,怕不是被磕到了脑袋。

强烈的晕眩感愈发浓重,林禾鹊隐隐约约间看到有人过来。

“救救……我们。”

他在人事不知前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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