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慈堂?”鄂晚枫自是知道,每当春堂有重大事宜亟待解决之时,春堂内的掌堂人就会召集春堂要人聚集在仁慈堂,商讨对策。
仁慈堂里,除了包括孙纲在内的八名掌堂人、鄂长乐、鄂释然、鄂晚枫,还有几名衣着不一样的外来人,看上去更像是商人。
孙纲待众人坐定,起身对仁慈堂供奉的药典老祖还有春堂创始人一拜,而后转望众人,道:“各位,今日春堂屡遭事变,先是老堂主惨遭恶人杀害,而后是春堂里出现了无名女尸,且事到如今,我们依然无法找出杀害老堂主的真正凶手。春堂已到了薄壳溃散之时,在此,作为春堂老人,作为侍奉了三代春堂之主的掌堂人,我有责任将大家召集在一起,为的,其实就是确认下一任春堂之主。”
鄂晚枫心中释然,原来已经到了这一天,他微微低下头,不同任何人的目光相接。
孙纲继续说:“但在确认下一任春堂之主之前,我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孙纲向旁边几名外来商人伸了伸手说:“济老板。”被呼作是济老板的商人从怀里取出了一叠白纸交到了孙纲手里,而后小声在孙纲耳边说了几个字。
孙纲拿着这叠白纸,身体禁不住抖动起来,脸上却挂上了扭曲的笑容,他举高了这叠白纸说:“你们,可知道我手里的是什么东西?”
众人摇摇头,鄂长乐不语,鄂晚枫盯着孙纲的手,鄂释然眼神飘忽。孙纲望着仁慈堂中的每一个人:“这是赌票,足足有三十万两的票据,这是将春堂一半的祖产卖出去的物证啊!”
“啊!”
“是谁做的?”
孙纲激动地挥手,压住所有人的声音,目光渐渐锁定:“这个出卖春堂的人此时就坐在我们中间,他就是——鄂释然!”
“鄂释然,你先欠下了十万两赌票,为了要翻本,竟然私自偷取了春堂三家分堂的地契去抵押换钱,而后又输得干干净净,最终竟然落下了三十万的巨债。你可有话说?”
鄂释然脸色苍白,摇摇头:“是我做的,我承认,也无话可说。”
“好,很好!”孙纲将票据扔在桌上,大声道,“其实老爷在生前已经知晓了鄂释然的所作所为,也已经交代了老夫要如何处置这个败家子,只是不想老爷突然离去,让这件事耽搁下来,但事到如今,要重振春堂,必先清除这脓瘤。”
“即日起,春堂二公子鄂释然被驱逐出春堂,从此不为鄂家人,生或死,也同春堂无任何瓜葛。”孙纲说话重声有力,仁慈堂里每一个人都面色难看,望着鄂释然。
“大哥,你怎么说?”鄂释然望着鄂长乐。
“我……我”鄂长乐摇摇头,手里重重捏住茶杯,说不出一个字来。
“大少爷仁厚待人,当然说不出赶自己兄弟离家的话,这个恶人从开始到结束都是我来当。鄂释然,虽然你罪有应得,但看在你也是老堂主的儿子,春堂还是为你准备了一份家资,已经在春堂外的流马院候着你了。请!”
鄂释然完全不理会孙纲,他只是望着鄂长乐:“大哥,我只听你一句话。”
鄂长乐一闭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同意孙老的决定。”
“好!”鄂释然拍桌而起,大呼而笑,“大哥,我说过,人不能太老实,不能太相信任何人,包括你的至亲、朋友、爱人。我不喜欢看到大哥后悔的一日,大丈夫当断则断,我走了。”
“二弟!”鄂长乐站起身。
“大哥,这是我的因果报应,有恶因就有恶果。只是,此时此刻,在场的人中,你们就未曾有恶因吗?”鄂释然大笑,“等着吧,等着吧,你们都等着吧!”
鄂释然走了,鄂长乐无力地坐了下来,孙纲继续主持接下来的事宜,无非是定选了春堂之主继任的时间,还有将老堂主入葬春堂祖坟的日期。按照族规,只有新一任堂主上任后,上一任堂主才可以真正离开春堂,入土。
从仁慈堂出来,春堂中飘起了秋日后的第一场雨,刺骨。鄂晚枫看着大哥最后一个走出仁慈堂,离开,他的背影看上去无比萧索,一点也不像小时候那样宽厚坚定。人,总会变的吗?
春堂祖训,逢金银对月可入祖坟。九月最后一天是今年最后一个金银对月日,鄂秋寒惨死第十二天,黎斯来到江宁的第五天,鄂秋寒入葬祖坟。而在前一天,鄂长乐成为了新一任春堂堂主。黎斯收到春堂白帖时,正跟宁江的老仵作待在白日也透不见阳光的黑屋子里,两人对着一具尸体发呆,这具尸体正是从春堂发现的女尸。女尸的全身乌黑,连手指甲也变成了深绿色,女尸的脸也被剧毒毁坏得不成样子,脸部浮肿,双眼凸出,部分脸上的皮肤出现脱落,但大致能辨析出女子生前应该不丑。
黎斯微微摇头,目光落在了白贴上。鄂秋寒的尸首他一直没有见过,因为鄂秋寒毕竟是春堂之主。黎斯听老仵作说,老仵作是被叫到了春堂进行的尸检,在众目睽睽下,老仵作去春堂也只是例行公事,鄂秋寒的尸体没有太多伤痕,只脖子上有一道巴掌大的口子,而且鄂秋寒体内的鲜血都被放空了。九月尾日,天阴微雨,春堂的祖坟在春堂最边缘的一大块空地上,后面是一座光秃秃的山崖,山崖这边的山谷里布满了一个个白玉石堆砌而成的坟冢,最外面一个书写着鄂秋寒的名字。春堂众人包括鄂秋寒生前好友、良师,甚至是宁江父母官岑寅都来到了这里,时而刮来的风里开始散出细微的雨腥味,盛放鄂秋寒的黑色大棺终于来到了。
一个是黑洞洞的深坑、一个是黑沉沉的巨棺,还有一个灰暗阴霾的天色,让在场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一股无法消除的压抑。鄂长乐作为新一任春堂之主,简单说了几句话后,鄂秋寒的黑棺开始入殓。
“哎哟!”前面置棺角的一个春堂弟子腿突然一歪,黑棺一头先扎进了坟茔里,后续的惯力让巨大黑棺一阵摇摆,随后棺椁露出了一道缝隙。黎斯离得很近,他看到里面的尸体也跟随着左右摇晃,而同时,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扑鼻而来,黎斯抹了抹自己的鼻子。
“咔嚓!”黑棺的棺盖终于摇晃翻了过来,露出了棺椁内的一切,棺椁里,安静地躺着一具尸体,面色凄白。鄂长乐的瞳孔在放大,他摇着头,叫道:“这是什么!”棺椁里躺着的根本不是鄂秋寒,而是一具少女的尸体,正是前两天失踪的婢女小杏。一旁的鄂晚枫面无表情,喃喃地说出口:“小杏!”
第七章 夜下飞云同根断
“爹,我爹在哪里?”鄂长乐激动地拽起抬棺而来的几个春堂弟子,弟子们面面相觑,说不出所以。他们明明亲眼看着老堂主入了棺,怎么一眨眼,老堂主成了婢女?
“鄂堂主,你看这个!”黎斯指着小杏的头颅上方,那里有一根黑色的羽毛,鄂长乐接了过来,双拳握紧,“妙秋阁!”
妙秋阁里一片狼藉,书架散落在地,鄂长乐将大部分春堂弟子留在了外面,让鄂晚枫、孙纲还有几个掌堂人进到了妙秋阁内,当然还有黎斯。这件事太过诡秘,现在春堂需要能给它帮助的人。
秘堂里同样一片狼藉,被惊扰的血乌在高高的屋梁上跳脚嘶叫着,它们已经重新被锁在了铜管上,秘堂最里面的架子上,鄂晚枫发现,那天他看到的那些百年春堂丹药的秘方、药材已经全部不见了,而在架顶盛放着圣旨的石盒也不见了。
架子上七零八落,孙纲眉毛都要直起来了:“堂主,你看这里!”架子后面的墙上用鲜红的血液书写着几个字——我拿走我应得的一切。“是谁?”鄂长乐愤怒地推倒架子,轰隆声响过,从头顶血乌群里掉下了一样东西,那是一截断指,断指的手指中间有一块花形的青胎。孙纲声泪俱下,道:“这手指上的胎记是老堂主的,难道老堂主他……”孙纲没说完,所有人的目光都望着头顶的血乌,已然明白发生了什么。鄂长乐已经愤怒得说不出话来,这时,旁边一个掌堂长老支吾着开口:“其实早晨在老堂主入棺前,有一个人来过。”
“谁?”孙纲问。“二公子,鄂释然。”长老解释说,“我开始是想赶他走,但念在他毕竟是老堂主的儿子的份上,我当时只当没看见,会不会是他?”
“一定是他!”孙纲白发颤抖,“他一定气恨不过老堂主立下将他驱逐出春堂的遗命,又惦记春堂百年丹方,就回来先掳走了老堂主遗体送至血乌口中,然后偷走了秘堂中的丹方。”鄂长乐一句话不说,扭头就走。孙纲愣了愣,追赶了出去:“堂主,等一下,堂主!”其余春堂长老也都跟了出去,剩下了黎斯和刘海,刘海摇摇头问黎斯:“我实在不明白,鄂秋寒为什么要养一群吃人的怪鸟在自己的密室里?”
“这种血乌我有所耳闻,这些鸟虽然吃肉喝血,但它们更喜天地珍贵灵物,同样也是发现这些灵物的最佳猎手和守护者,而且它们有人类才有的灵根。”宁江,清伏馆。
邢大万继续赏玩着世不多见的幽冥草,幽冥草如同有种神秘的魔力吸引着邢大万欲罢不能,恨不得每时每刻都陪伴在其旁边。不多一会儿,徐清赶了进来,低声在邢大万耳边说了几句。
邢大万笑了,目光里射出贪婪的眼神,道:“我说过,能击毁春堂的人就只有他。”一身落魄的白色长衣,一个疲倦不堪的人影走进了清伏馆,邢大万起身相迎,笑说:“久候鄂公子多时了,事到如今,您还下不了手?”
“不要这么说,我对春堂的人只有仇恨,没有不舍。”人影坐在了邢大万对面,瞥着幽冥花,“现在,谈谈我们的条件。”
入夜,一条小舟划开了飞云河平静的波澜,舟身站立着了两个耸立的身影,鄂长乐蹙着眉,望见了长桥下隐没的花船:“孙老,你确定他在这上面?”
“是。”孙纲点头说,“我堂里出来打探的弟子亲眼看见了鄂释然在花船上喝酒。”
“爹尸骨未寒,他竟然……”
“堂主,到了今时今日,你难道还当他是老堂主的儿子?如果他还有点未泯的良心,就不会做出这些禽兽都不如的恶事了,你要下定决心啊。”
“孙老,我明白。”花船上人影晃动,鄂长乐看出那就是二弟鄂释然的背影,他隐忍着待小舟靠到船旁,转身对孙纲说:“孙老,这是鄂家家事,我想一个人处理。”鄂长乐转身跳上花船,舱内传出鄂释然的声音:“哪个兔崽子?”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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