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下头,把怀里的东西慢吞吞地整理好:“皇上既然下了旨,你就不该违抗,我不知道你到底还有什么样的身份,但我晓得抗旨不尊就算你是皇子,那也是犯上忤逆的大罪。”
司无正闻言,噤了声,盯着清未一言不发,最后终是拉着他的手腕一同跨进宫门。
这还是清未头一回进宫,不免心生敬畏,觉得自己在高耸的宫墙间格外渺小,犹如随波逐流的小舟,而两边行走的宫人也大都微垂着头,悄无声息地顺着墙根滑过,仿佛只有起风时才有点衣衫抖动的细响。
原来巍峨的宫城里只有满满的寂寥。
他们走了不知多久,也不知绕到哪方偏殿,司无正一直没有开口,只等太监们系数退去,才拽着清未的手来到屋里,气急败坏地质问:“我不是让你待在家里了吗?”
“你想抗旨,我可不想。”清未眯起眼睛,“再说我无权无势,皇上根本就没有杀我的必要,你慌什么?”
司无正怔了怔:“这世上比死难受的事情多了。”
他也跟着发怔:“不过是一起李府的案子,因着那日你拜访李员外时我也在场,皇帝才传唤,难道不是吗?”
“是……”司无正苦笑着点头,显然还有些难言之隐。
清未不知自己该不该问,坐在屋里心不在焉地整理怀中的东西,他有种直觉,觉得这座宫城不好出去了。果然晚膳前,太监传话说皇帝今天身体不适不能召见,让他们歇息一晚明日早朝后再见。
清未谢了恩,用筷子夹了几根竹笋吃,神情间没有司无正的忧愁,他只当进宫汇报案情,根本不知其间有多少弯弯道道。入夜时分司无正终于认命了,在他的催促下吃了些饭,而后站在屋前装深沉。
在皇城中是看不见城外的,有那么一瞬间清未觉得自己身处荒野中的绿洲,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天地间只有他们二人。后来打更的声音传来,宫里的宫人举着暗黄色的灯笼缓缓而来,他又觉得自己是在海上,遥遥几点忽明忽暗的烛火,来自其他远航的小船。
总之都是荒芜,再富丽堂皇的宫殿里,也没有几盏温暖的火光,清未开始怀念城中的家,怀念一开始与司无正住的小宅院,最后轻声叹息。
却不料殿外的宫人忽然慌乱起来,原本安静燃烧的灯火全变成了夜色里迸溅的火星。
“走水了?”司无正亦发现变故,继而矢口否认,“不对,风里一点烟味都没有。”说完拉着清未走到殿前,截下一个慌张的宫女。
“大人……”宫女哆哆嗦嗦地跪伏在地上,“大人不要再问了,我们什么也不知道。”
“这倒是稀奇。”司无正被逗笑了,“你们既然什么也不知道,为何还要跑呢?”
“你们难道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后半句话语气严厉,已经带了恐吓的意味。
“这位大人,且慢且慢。”不知何处跑来一个太监,手持宫灯,瞧模样官阶不低,人也激灵,拉着司无正走到宫墙下,“惊扰到您实属这群奴才不懂事,老奴替他们赔不是。不过老奴劝大人一句,这皇宫里的事儿不是人人都能管的。”
司无正最不吃威胁这一套,当即冷笑起来:“哪个宫里的宫人,好大的口气。”
太监陪笑道:“不敢,老奴是贤妃娘娘宫里的人。”
“哟,宫里何时又冒出来个贤妃?”
“大人,贤妃娘娘是首辅大人的千金,前不久刚从贵人晋封呢。”
司无正揣在袖笼中的手微微一动:“首辅大人?”
“是了。”太监见司无正似是有所顾忌,得意地后退一步,“老奴还有要事在身,不陪大人闲聊了,今夜大人若是听见什么声音,大可不必担忧,只管睡去就好。”言罢瞪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宫女,“糊涂东西,还不赶快去贤妃娘娘面前服侍着?耽误了时辰,没你好果子吃。”
宫女唯唯诺诺地应了,起身时满脸都是泪痕,清未杵在一旁见了,略有诧异,感觉太监让宫女去贤妃娘娘宫里,宫女反而更难过了。
然而无论如何,都只是匆匆一瞥。
司无正走回他身旁,讥讽道:“这首府大人当真是得意,自己在前朝只手遮天,女儿在后宫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看来已经无人能撼动他的地位了。”
清未闻言唏嘘不已,想起多年前被烧死的德妃,原来这世间再深的感情也会被替代,当真是应了那句自古薄情多帝王。他想完,又把宫女的异常告诉了司无正。
“当真?”司无正眺望远处走远的人影,“走,咱们跟上去瞧瞧。”
说完当真牵着清未沿着墙根下的阴影小心翼翼地尾随,他慌慌张张地跟着,看不大清脚下的路,所以五指攥着司无正的衣袖不敢松。
那一队宫女的确是前往贤妃娘娘宫中,只是不知为何风里飘来此起彼伏的啜泣,不论带队的公公如何指责谩骂,哭声都没有停歇。
第四十三章井妖(3)
贤妃的寝宫在皇宫偏南角,距离皇上办公的勤政殿很近,司无正牵着清未的手,一边眯起眼睛打量哭哭啼啼的宫女,一边悄声道:“以前德妃娘娘受宠时,皇上也想将这座宫殿赐给她,但她拒绝了。”
“为什么?”他拎着衣摆,生怕发出声响惊动了前面的宫人,所以说话的声音也格外小。
“因为前朝和后宫永远都有瓜葛,若是德妃太过受宠,她在前朝为官的爹就会被有心人排挤,除非是贤妃这种,母家在前朝只手遮天,才能心安理得地住下。”
此间种种皆是宫里心照不宣的秘密,司无正说了,清未想想,也能理解。皇帝宠幸哪个妃子,不一定是因为喜欢,很多时候只是为了稳固前朝,所以一朝恩宠,一代臣,所图的不过是权利罢了。
深夜的皇宫比寻常人家还要寂寥,宫女们停在寝殿门前,太监绕着她们慢吞吞地走了一圈,反常得不再继续催促,反倒慢条斯理地说起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