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知的凤凰命,与祖父手中的遗诏,能让林繁向亲叔父发难的路好走很多。
只是,林繁会怎么想?
他的确还未成亲,抛开当年祖父试探先定国公时的话,他亦无婚约在身。
他口中提起过的年轻姑娘,只有巧玉,他视巧玉为妹妹。
秦家若此时开口,心中并无牵挂的林繁,固然可以拿凤宫相许,但这就像是她以“凤凰命”作要挟,逼林繁就范一般。
况且,总有一日,林繁会有心仪的姑娘。
秦鸾伸了伸腰,活动了下一夜未眠、略有些疲惫的筋骨,与钱儿道:“你刚那些话,我听了就算,别让国公爷知道。强拧的瓜不甜。”
只争位一事,就有太多牵扯、足够复杂的了,没必要再往那一堆线头里塞这么一根“婚约”。
逼迫人的事儿,秦鸾不喜欢。
钱儿眨了眨眼,道:“姑娘这话不太对,您怎么知道国公爷拧不拧瓜?”
闻言,秦鸾愣了下。
钱儿又道:“再说,他拧他的瓜,姑娘拧姑娘的瓜,您要是自个儿不中意国公爷,他怎么拧都不得劲儿。”
似乎,是她想偏了。
当了这么多年的“未来的二皇子妃”,一个凤凰命,把她的想法都局限住了。
以至于,婚约退了,她都还在“凤凰”划定的圈子里转,要勤勤恳恳地去完成一只鸾鸟的使命。
明明,她不久前还劝诫林繁,不要被那些条条框框限制住,要从自己的本心去选。
当局者迷,就是说她这种吧。
“我睡一会儿。”秦鸾道。
该好好睡一觉,让混沌的思绪重新清晰起来。
忘记命格,忘记身份,以秦鸾这个人,简简单单去看林繁。
然后,把答案找出来。
天色大亮。
下了朝,林繁并没有闲着,而是去了兵部衙门。
董侍郎知他来了,心里直犯嘀咕:莫不是有哪个拎不清,行事乱套,被树上那个逮到小尾巴了?
想归想,迎还得迎。
林繁低声与董侍郎道:“没有旁的事,想看下库房里的旧文书。”
董侍郎道:“旧文书很多,国公爷要看哪一年的?”
“先帝年间的。”林繁答道。
董侍郎稍稍松了一口气。
二十多年前的,那就能放心了。
只要不是通敌一类的大罪,二十年过去了,桥归桥、路归路,林繁再烦,也不会逮着不放。
林繁观他神色,又补了一句:“年前抓奸细,迟迟未有进展,想来是对西凉、南蜀等地的了解太少了,我琢磨着,既是无从入手,不如翻翻旧档,能多添一分了解,也是好的。”
董侍郎恍然大悟。
不管背后怎么嘀咕,林繁的本事能耐,大伙儿还是认的。
若是个绣花枕头,能烦到哪里去?
就是回回烦到了关节处,才会让这么多心虚的人忌讳。
衙门开印没几天,定国公就来做实事了,年纪虽轻,但当值认真,很不错。
引林繁到库房,董侍郎让人开了门,指着后头两大架子:“先帝年间,大部分都在这里了,指挥使慢慢看,有没有要求只管说。”
林繁道了声谢。
待董侍郎出去了,他从架子上取下了一册。
即便年前打扫过一回,库房关了这么些日子,亦有不少灰尘。
随着林繁的动作,灰尘飘散,映着外头撒入的晨曦,朦胧得像是染了金光。
清了清嗓子,林繁一页页翻着,在上头寻找着“太子”的名字。
陈年旧档,在这二十几年里,几次整理、归拢,最终留下来的,都是最概括的内容,而那些细碎的,已经随着时间消失了。
库房就是这样。
他们赤衣卫衙门办案的文书,亦都是这样处置的。
每翻一页,林繁都觉得可惜。
他现在能看到的,还是太少了。
可再少,他还是通过这一行行的文字,慢慢勾勒出了生父赵临的形象。
赵临善战,不仅武艺出众,操练兵士亦是一把好手,他的亲兵,战力非同一般。
战术战法极其大胆,天马行空,与林宣配合玄妙,才能在一年之内连下两州六府,替大周打下大片土地。
豪放的用兵,与外放的性格,让他在军中一呼百应,凝聚人心……
指腹拂过“太子”两字,林繁不由自主地,勾了勾唇角。
他算是知道,那年皇太后为何说他不像林宣了。
他的确像赵临。
哪怕他没有与赵临相处过一日,他还是成了京城小霸王,一个孩子王。
血缘啊,真的很玄妙。
第111章她得注意分寸
林繁在兵部待了一整天,午饭都是方天送过来,借了个屋子用的。
兵部上下如临大敌。
史尚书一面张望,一面问董侍郎:“真是来看旧档的?”
董侍郎道:“趁着他用饭,我去库房转了一圈,就先帝年间的一些文书上抹了灰,其他的都还是老样子。”
史尚书这才松了口气。
“虽然,我们兵部踏踏实实,”史尚书道,“边关还有战事,也轮不得我们脑子不清楚,但万一真有一两颗老鼠屎,是吧?”
董侍郎连连点头:“是这个道理。”
“真是找奸细就好了,把那些奸细全抓出来!”史尚书叹道,“这些年,一直是防防防,边关不堪其扰,也没见打出去。这要是他爹还在,早把西凉打穿了。”
“先定国公,可惜了。”董侍郎道。
“是啊,从他去后,还心心念念收复失地的人,少了。”史尚书又是一叹。
叹完了,还有一肚子话,却是不敢再说了。
从皇上登基后,战事渐渐平缓。
林宣还活着的时候,经常上折子要求发兵,也有不少老将军们赞同。
前头那八年,虽没有攻克西州,但陆陆续续地,朝廷也收回来了一些城池。
等林宣病故后,朝中主内政的声音更重些。
尤其是近八九年,除了守着边关,朝廷未曾往外踏过一步。
可边关战事,你不进、敌就进。
大周一副只顾防御的样子,别说西凉、南蜀那样有模有样的小朝廷,连一些部落、马贼都敢往几个镇子极其周边村落下手。
多年如此,别说边关百姓有埋怨,驻军也有怨气。
最让史尚书担忧的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除了边关驻军,朝廷其他只有操练、未曾真刀真枪打过仗的兵士,他们上了战场,能打成个什么样子。
可这些话,朝堂上说了也白说。
太平日子过久了,不是谁都想着继续进取的。
私底下,与几位老将军唠叨两句,明面上,还是算了。
思及此处,史尚书又往库房的方向望了一眼。
林繁也没有真的掌过兵,缺乏经验。
若有机会,让老将军们带一带,历练一番,兴许能有不少收获。
等再过些年,那些老将都提不动刀了,那就真的断了层。
都说虎父无犬子,盼着这一位能像他父亲一样,用兵如神。
库房之中,林繁合上了一册旧档。
一时间,他很难形容自己的心境,那些波涛太过汹涌,一遍遍冲刷心头。
以前,他知道林宣很厉害,父亲才华横溢,让他敬仰不已。
除了出征时,父亲对他亲自教导。
林繁聆听父亲教诲,那么高大的人、离他那么近,那么亲切。
可现在,他看着赵临的生平,感受着他的强大,却无法靠近。
他的生父,站在高处远处,在他触及不到的地方。
以至于,有一瞬,林繁想问自己,他配做赵临的儿子吗?
长公主交给他的那柄木枪,其中饱含着赵临对他的期待,生父希望他与他一样的勇敢、强大,他做到了吗?
文书放回了木架上,林繁慢慢走出了库房。
晚霞当空,红得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