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循没说什么重话,但是他疏远的反应令卫王很难受。
卫王出来时,沈虞微微侧身,转身进了一侧的耳房去。
过了会儿才端着药进去。
李循看见是沈虞进来,没有说话,靠在大迎枕上微微阖了眸。
他刚刚清了毒,但胸口上的伤却并没完全好,适才翠眉已经过来给他换过药了,这会子心口还是有些疼的。
李循也不想说话,沈虞伺候他喝药,难得他没拒绝,一口气将药灌了下去。
“世子。”
沈虞捻起一枚窝丝糖,递过去,示意他含着。
“不吃。”李循看了她一眼,闭上眼睛道。
他不爱吃甜的,沈虞也没强迫他,将药碗收拾好给了翠眉,而后坐在一侧静静地看着他。
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她看的很入神,直到李循再也忍不住,撩开眼皮看向她。
她却好像知道他下句话要说什么似的,先开口道:“妾身这就走,世子好生歇息。”
说完便提着裙子,迈着轻盈的步子走了出去。
李循错愕地望着她的背影,也不知怎么的,心头除了疼,还有些淡淡的烦躁和郁闷。
*
几日后余毒清理干净,李循胸口的伤也愈合的差不多了,虽没有完全好,但他不肯听卫王的劝阻,坚持销掉了自己的病假,又开始早出晚归的上衙处理公务。
李循生病时一直都是沈虞在照顾着他,只是李循病好后,对她依旧冷淡。
沈虞倒不曾抱怨过什么,毕竟她已经习惯了李循对她那不咸不淡的态度。
这期间沈虞也遵照郑太医的医嘱吃着他给她开的两张方子,一连几日身体都没什么问题,除了刚试药那会儿的头晕和犯恶心,后头一点事儿都没了,青竹还说是郑太医多虑了。
不过这话刚从嘴边说出去没一天,第二天沈虞就病倒了。
都说病来如山倒,沈虞病得实在突然,那日她从琅玕院中给李循送完吃食后就回了盈月院,用完午膳,躺在床上歇息了一会儿。
沈虞的习惯便是午休休憩半个时辰,她在未时躺下,未正起身,休息的时间很规律,下晌青竹见她到了申时还不起床,便撩了帐子来问,“世子妃,您可要起来?”
没有回应。
沈虞将脸转向墙壁一侧,青竹又叫了数声,这才慌了起来,忙将沈虞的身体强行转了回来,只见沈虞满脸不正常的潮红,一副昏睡不醒的模样,身上也热得不像话,顿时便急了,赶紧打发人去请大夫过来,又通知了王氏。
下晌沈虞本答应了王氏陪她一起去库房清点礼品,下个月是明熙帝寿辰,总得挑个贵重又讨巧的,没想到晌午沈虞竟然便一睡不起了。
王氏匆匆赶过来,大夫刚隔着屏风给她诊完脉,问过了青竹才知道,原来前些时日沈虞给世子李循试过药。
大夫仔细看了方子,说什么是劳累过甚,气血两亏,又兼那张方子的副作用,一起涌了过来,这才病得不省人事。
晚上李循回来,王氏亲自去了琅玕院,说沈虞病了,劝他去看看。
彼时李循正在处理西北的紧急军务,见王氏进来,叫翠眉给王妃上坐。
王氏坐下了,将大夫说的话原封不动的说给他听,末了说道:“她如今昏睡不醒,却还一直念着你,梦中都在喊你的名字,世子快些去看看她罢。”
李循却好像一副在听别人家事似的,等王氏说完了才不急不缓地问:“大夫可有说何时能醒?”
“难说,现在还在烧着,大夫说也许是明天,”又试探着道:兴许世子去瞧瞧她,她便醒了。”
李循默了会儿,抬头叫门外的陈风道:“去甜水胡同叫郑太医过来。”
王氏刚一喜,便又听李循说道:“母亲先回去吧,边关军务紧急,我现在没有时间去看她。”
王氏探头看了看,发现李循案几上放着一封加了火漆的信。
兴许真是什么紧急军务,可还有何事能比自己妻子的身体更要紧呢?
王氏心里叹了口气,嘱咐两句李循注意身体,就回了松桂堂。
而那厢盈月院,青竹左等右等,直到把郑太医都送走了,夜色深了,也没给李循盼过来。
“亏得世子妃在你生病的时候衣不解带的照顾你,现在世子妃病倒了,你连看都不愿来看一眼!”
“唉,真是痴情女子负心汉!”
青竹闷闷地替沈虞放下了帐子。
夜里,她睡在沈虞的身侧,以防她半夜醒来,正睡得模模糊糊间,隐约听见沈虞在小声哭泣。
“我不走了,我这次不走了……逸哥哥,你别再怨我了好不好?”
眼前一道白光划过,紧接着,似有是雨水滴落在了她的脸上。
沈虞抬头,摸了摸自己濡湿的脸,呼吸一滞。
又是那场雨。
秋风瑟瑟,阴雨连绵。
她看着梦中的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踩着泥泞走在大雨中。
雨水噼啪落在她的身上,她浑身湿透,如同游魂般漫无目的地走着,睁大一双空洞麻木的双眼。
那个人从身后急急地追出来,身上甚至还穿着喜庆的婚服,撑着伞喊她:“小鱼,你去哪儿?”
“我要离开你,从此之后,再也不回来了。”
沈逸快步走过来,将伞撑在她的头顶上,像往常无数次那般温柔的哄她,“等过了今夜,等雨停了再走好不好?”
“看着你和别人洞房花烛,海誓山盟?沈逸,我还没那么贱!”她猛地转过身,一把挥落他手中的伞,大声吼道。
他往后踉跄数步。
雨幕中,他不敢置信的抬起头,瘦弱的身子直直地伫立着,悲伤而痛苦地望着她。
语气已有些哀求了,“小鱼,不要任性好不好,等雨停了再走,你会生病的。”
“任性?”沈虞又难过又崩溃,“沈逸,在你眼里,我沈虞一直都是一个任性的人是吗?是,我比不上你屋里将要娶的女人,我不会像她那样温柔体贴,可以为你裁衣煮饭日日围着你转,所以你才弃了我而选择她?”
“不是那样的……”他喃喃道。
“够了,别再解释了,我不想听!”沈虞捂住自己的耳朵。
她要离开这里,离开沈逸,这里终究不是她的家。
她扭过头大步地往前跑,跑着跑着却又忽地顿住步子,问:“沈逸,如果有一天我成亲了,你会来看我吗?”
沈逸说道:“会,天涯海角,若我不死,必定去寻你。”
“好,沈逸,请你一定不要忘记你今夜许下的誓言。”
泪水止不住的往下落,早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沈虞用衣袖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看见沈逸伸过手来,她一把甩开,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没有丝毫的留恋地转了身。
她连夜跑下了山。
不知道多少次在泥泞中摔倒,她咬紧牙关从地上爬起来,决绝的不再回头,以为那是保全她尊严的最好方式。
那时的她想的是,她恨死他了,从前他对她说的那些话全都是假的,她再也不要爱他。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那只是他精心计划的一场骗局,可她却愚钝的相信了,忘记曾经誓言的那个人是她,她以为保全了自己的尊严,代价却是踩碎他的最后一丝希望。
她再也等不到那场雨停。
……
沈虞睁开双眼,望着头顶的承尘,任由眼角涌出的泪水默默地打湿枕头。
第13章看她
霜降之后,温度陡然转冷了起来。
太极殿中,明熙帝的心腹掌印太监何禄命人将茵褥铺满了整个大殿,室内温暖如春,明熙帝坐在榻上看西北送来的宋将军大捷的折子,虽说是喜事,面上却没什么笑容,而是揉着眉心,显然有些疲惫的模样。
李循从外头走进来。
“……宋珪替朕在西北把守了门户十二年,听说身上的伤口不计其数,如今上了年纪难免力不从心,北狄这几年不甚消停,光靠他一人抵御外患,倒真是委屈他了,若能寻一人同他一道镇守西北,才是最好不过。”
“只是如今朝中可堪重用的大将又太少,真真是秋风秋雨愁杀人,唉。”
明熙帝叹了口气,将折子扔在了案几上,扭头看见李循恭敬地跪坐在一旁等着他,脸上不由露出一抹慈爱的笑。
“则翊来了,快起来吧——不如你来替皇爷爷择个合适的人选?”
李循心中微动,和自己这位皇祖父交锋了这么多年,他可不会天真的以为明熙帝的问策是真的问策。
于是,推阻谦虚了三个回合后,他开口道:“皇爷爷,孙儿以为常州总兵孟柏可堪此任。五个月前孙儿去蜀地平叛,正是他领了一支轻便队伍奇袭高镇,否则孙儿也不会那么快就铲平叛军。只是他从前是静愍太子的东宫属官,左迁常州后被浙直官员排挤,已坐了近十年的冷板凳,守卫西北的重担,也不知他是否能担的起来。”
明熙帝捋着胡子沉吟片刻,颔首笑道:“这倒是个好人选,本来皇爷爷还以为,你会举荐定国将军沈绍,怎么,与沈家长女退婚之后,心里有芥蒂了?”
“孙儿怎敢,”李循说道:“定国将军南征北战多年,功勋赫赫,即便在朝中也能替父皇分忧,孙儿在沈将军面前犹如小巫见大巫,怎么议论之?只是不久前刚与孟柏接触,甚为欣赏,这才生了惜才之意。”
明熙帝朗声笑道:“你与常州都督倒是英雄所见略同。前不久常州都督还上折子给他请功,这些年他的功绩作为朕也看在眼里,只是此人性子狂放,也不知是不是个好拿捏的主儿。”
说到这里,他微微笑了笑,看向李循,“孙儿,你不举荐沈绍,是对的。”
“沈绍此人,功利心太重,你若把他当做刀,倒是把上好的宝刀,可若是做心腹,”他叹了口气,“那便是置自己于险境了。”
“孙儿受教!”李循皱着眉头思索许久,忽地眉头一松,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对了,你身上的伤好利索了?”
明熙帝叫何禄给李循拿了张椅子坐下,李循说已无什么大碍,明熙帝颔道:“锦衣卫将查到的证据给朕看过了,是你院子里有个贴身的小厮捣的鬼,包括那给你开伤药的大夫,俱已缉拿归案,如今两人在诏狱中已经招供。”
“害你的幕后主使的确是高镇余孽,高镇虽死,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朕已经下令让蒋通继续寻找高镇余孽,不会叫你平白吃亏的。”
蒋通是锦衣卫指挥使,如今案子了结,明熙帝依旧让心腹追查此事,如此关心爱护,李循还能说什么呢?
这已经是明熙帝给他最好的交代了,若不然还能让他现在就拿着刀冲进赵王府里去,把他私底下命人找到的证据摔在赵王脸上,也给赵王胸口捅一刀解恨?
那不能够。
为了维持朝中派系平衡,这些年卫王府吃的委屈也不少了,即便知道真相也是无济于事。
更何况,如今他的父王还不是太子。
又或者,太子又如何,也依旧身不由己。
“这件事情,是朕委屈你了,”明熙帝也不知想到什么,兴许他是真的有些愧疚吧,这次还口头上给李循画了个大饼,“当年你母妃的死,包括你在婚事上受的委屈,朕日后都会一一补偿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