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光是从云霏霏这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就知道这些年来她吃了多少苦,简直不敢想象谢晚又都受了哪些委屈。
“没事, 起来。”陆骁起身扶起云霏霏,转头看了谢肆一眼。
谢肆就立在营帐正中央,高大的身躯挺拔修长, 烛火摇曳, 轮廓深刻的面孔半隐在阴影当中, 显得尤为阴鸷冷峻。
“师父。”陆骁轻声喊他。
谢肆缓缓抬头看向云霏霏,锋利的眉峰下双眸漆黑深邃。
他目光里的情绪太过复杂, 看得云霏霏莫名不安,就如刚才在谢肆营帐中的云裴。
云裴一开始并不相信忠勇侯真如谢肆所言, 那般地卑鄙无耻、丧心病狂!然而谢肆拿出的小像,还有他巨细靡遗地描述阿娘的那些事,却又全然不假。
谢肆位高权重,仕途看似顺遂, 连连升迁,但是谁都知道,他救过先帝又救过当今圣上,所有的功名都是刀山血海搏出来的。
当年景帝得知谢晚失踪后,还曾一度想把女儿嫁给他,以作弥补,可惜谢肆对谢晚情根深重,当下就拒绝了。
这样的天之骄子连公主都不要,根本没有必要为了一个痴儿说谎骗人。
云裴当时就隐隐约约知道,谢肆说的都是真的,他没有理由说这种谎,即便如此,云裴依旧难以接受,甚至拒绝相信谢肆的片面之词。
直到谢肆告诉他:“你母亲谢晚,便是襄国公的独生女,才貌双全的谢家嫡女,当年战乱走失前,已有将近一个月的身孕。”
忠勇侯本来就只是贪图谢晚的美色,发现她有了身孕也不上心,再加上双生子本来就容易早产,这才没发现这一双儿女根本不是自己的。
原来这十多年来,他都是在帮谢肆养孩子。
谢肆原名沈放,沈家满门忠烈,三十余人战死沙场,谢肆的生母追随沈父而去,当时他才刚满五岁。
沈父与襄国公为挚交,襄国公不忍他自幼失怙恃,将其收为义子,带回谢家扶养。
沈放自幼与谢晚以兄妹相称,年少时桀骜不驯,与谢晚相爱吃足了苦头,好不容易求得襄国公同意,娶得美人归,却又遇上蕃王造反弄丢了谢晚。
谢晚没了,这世上也再无沈放。
谢肆原以为这辈子再也找不回谢晚,没想到一场秋猎不止让他找到了谢晚,还意外得到了一双儿女。
谢肆与陆骁确实相像,都是运筹帷幄,走一步算百步,他知道,自己不该急于一时,但他实在无法忍受他一双儿女,在他面前口口声声喊忠勇侯为父。
要不是忠勇侯,云霏霏兄妹二人都该是沈谢两家嫡出的孩子,无人敢给他们脸色看。
谢肆上挑的凤眼微微一弯,双目赤红,眼眶微微湿润:“你和娇娇,都是我的孩子。”
云裴震惊的瞪大眼,那一双与谢肆相似的双眸,同样染上赤红的血色,终于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随着年纪增长,云裴也发现自己跟忠勇侯长得一点也不像,只是他的容貌与谢姨娘也有几分相似,便以为自己是随了母亲的容貌。
没想到,原来他根本就不是忠勇侯亲生的!
云裴只要一想起刚才在营帐内,谢肆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不由握拳双拳,强忍下胃中翻江倒海的恶心感。
云霏霏见兄长咬紧牙关,神色压抑,仿佛正忍耐着什么,心中愈发不安。
陆骁非常不喜欢云霏霏战战兢兢的模样,他往前站了一步,将她挡在自己身后。
“有话便好好说,别吓到她。”
云裴知道妹妹胆小,看了谢肆一眼,低声道:“还是卑职──”
谢肆打断他的话:“不要用谦词。”
云裴俊美却稍显稚嫩的脸庞微微涨红:“习惯了,很难改,而且您还未见过阿娘,万一认错了……”
他越说越小声,哪怕他知道谢肆所言不假,心中依旧惴惴不安。
听到兄长的话,云霏霏忍不住从陆骁身后探出头来,不安地看着兄长。
阿兄在说什么,怎么突然就提到阿娘?他过来不是因为爹爹的事吗?
云霏霏满腹疑问,却又不敢开口。
“谢晚除了左眼尾有一枚红色小痣之外,后背上还有个浅色的心形胎记。”谢肆垂下长睫,双眸藏在阴影中,叫人看不清情绪。
男女授受不亲,云裴就算与母亲再亲,也很难看到她的背,听见谢肆的话,只能紧张地看向妹妹。
云裴问:“娇娇,谢统领所言可为真?”
云霏霏愣了下:“什么?”
她一开始没听懂兄长的话,直到陆骁将她从身后捞在怀中,垂首在她耳畔低声道:“师父说,你阿娘后背上有个心形胎记。”
谢姨娘是个痴儿,很多事都是懵懵懂懂、不知分寸,曾经自己一个人沐浴,差点把自己淹死在浴桶里。
在那之后,云霏霏便会陪谢姨娘一块沐浴,还会帮她擦背,当然看过她背上的胎记。
只是后背这般私密,谢肆一个外男又是如何知晓?
云裴见妹妹迟迟不语,心中有些焦急:“娇娇,谢统领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阿娘背上真的有胎记吗?”
云霏霏看着兄长,有些无措地点点头:“是真的,阿娘背上确实有个心形胎记,我看过好多次,绝对不会记错。”
直到刚才都还能保持冷静的云裴,听到妹妹的话,眼泪突然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