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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行秋走之前,挨了他爹一顿狠打。原因很简单,他爹叫他自己回京。
“我算什么武将军,您要去容陵不能述职完再去吗,非要我一个人进宫。”
他爹泡了杯茶,慢悠悠地品。也不知道一个大老粗怎么突然喜欢上这种雅致东西,叫什么来着,武行秋回忆着读过的那些书。对了,牛啃牡丹,好像是这么个词。
“你只管去,去完你就是武将军了。”
武行秋急得不行,他觉得他爹不对劲。一气之下心里憋久了的话全冒出来了:“爹你说清楚,我进宫是当将军,还是当兔子!”
然后他挨了二十军棍,被亲兵压着上马往京城去。武将军揣上茶杯,单人独骑,直奔南阳容陵。可他没能进去,在断龙石前面被人拿剑拦住了。
“武正平,主子说了,你还不到进去的时候。”
武将军抬眼看着白禾,一身孝服。素以刚毅宽仁着称的武正平露出一个堪称恶意的笑容:“你也配给主子戴孝?”他看也不看搭在脖子上的剑,小心翼翼地从怀里取出来锦盒,里面是那盏茶杯。上好的白瓷牡丹杯,只是烧瓷的怕是个学徒,不仅泥胚一般,画的牡丹也差强人意。
“哐啷”宝剑坠地,白禾难以置信地看着杯子。那牡丹花样还是他找来的,容帝一笔一笔地描出来,他捧过一次,就再也忘不了。他僵硬地俯身捡起佩剑,躬着身子,一步一步地退了出去。
武正平没再往里走,直接盘腿坐在地上。白禾胆子再大,也不敢妄传遗诏。他不能进去,就在断龙石前和容帝说话,声音飘飘荡荡进了墓道,不知散去哪里。
“主子,您怎么不叫我陪着。陈家赵家都躺进去了,偏我在外面。”
“主子,行秋知道分寸的。他和我一样,再能折腾,一见着您不也服了。不像白家的,惯会装乖。”
“主子,我回去守疆了。等行秋送我回来,您可不能不要我啊。”
“主子……”
武行秋对他爹干的事一无所知,被压在马上也是浑身的不服。要他说,这述职纯是糟践人,也不知太宗皇帝当年怎么想的,二十四总兵又是怎么点的头,一直延到了现在。
当年太祖立国,分天下为二十四州,各设总兵镇守。三十六姓中,除了三家已不可考,四家领水师,两家弃武从文,三家京师伴驾,其余二十四家各守一方。名为将军,实如列土。等到太祖驾崩,太宗即位,开办京师文武堂,要求各家送子嗣进京。一时之间风声鹤唳,市井唱起《质子歌》。但是什么也没发生,各家都送了嫡长子入文武堂,四海升平。
将军们安稳,有的人就坐不住了。大崇虽然撤离监察御史,但知府知州上奏的权利都在。各地参总兵的折子如雪花一样上京,太宗留中不发,只叫文武堂各家子弟来认领。京城又热闹了,今天马家的公子跪宫门喊冤,明天李家的公子当街痛哭老父忠心。太宗趁势立了新条例,“凡各地总兵,五年为一任,任满须归京述职三月,不得携亲信朋党。戍边者,十任不得回原属地,余者五任不得回。”
由此,开启了各地总兵的轮换,延续至今。如武正平守满州,算是东北边防,已任满五年。和新任总兵黄将军交接后,需立刻返京述职三月,等待京师派遣新的驻地。除了几个亲卫外,一个人都不能带走,五十年之内不会再回建州。其子武行秋,自幼在京师长大,入文武堂学习,及冠后赴武正平属地,任小校。待武正平上书请辞或战死沙场,武行秋才能接过三十六姓的将军封号,成为真真正正的“武将军”。
朝廷上下交口称赞太宗圣明,武行秋嗤之以鼻。不就是怕将士知总兵而不知天家么,既然信不过三十六姓,当初何必分封。武行秋心想,苏家人当真是,寡恩。这话他只敢在心里想想,毕竟,这是苏家的天下。
若是述职,也就罢了。可不知从何时起,这述职越述越近,已经述到皇帝的龙床上去了。武行秋想起他爹跟他说的那些话,心肝肺气得一阵一阵的疼。大丈夫立于世,何须学什么床第逢迎,将军又不是靠屁股打仗。他爹跟他说,为将者,应死沙场,死国难,然实则多死于昭狱,死于小人。文字可被更改,言语可被谬传,行动可被曲解,而御前三月所诉衷情,天地可证,日月可表。武知秋听完说:“天子不正,方有冤狱。”气得他爹打了他一顿。
武正平想不通,战场上被刀子捅了,武行秋能一声不吭,怎么学个伺候人这么费劲。武行秋想着,不是的,他这种粗人,怎么会怕疼。只不过,人不对罢了。若是换了那个人,那个他年少时文武堂碰到的,如日如月一样的人。
武行秋红着脸想,别说是捅屁股,捅嘴也使得啊。只不过,人家怕是早记不得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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