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看着自己的儿子欲言又止。
艾伦.斯顿实在没想到伯爵的手竟然伸得这么长。他没想让格蕾丝难堪,只是他这一天中遭遇了太多打击,就没能在这件小事上提起足够的警惕心,完全是下意识地看向站在角落里的格蕾丝。
格蕾丝本来正处于心虚与内疚混杂的情绪中,被他这样一看,反而摆出桀骜的脸色,心想,要不是自己大度,没向伯爵揭发那两个卧室女仆在过道推他那事,夫人连铺床的女仆都要被换掉呢。
艾伦.斯顿面色平静地收回视线,语气如常地对母亲和伯爵说:“我休假后先去了趟边境省,去哥哥那里看了一眼。”
夫人惊呼一声,“你去看威廉?你去前线了!你们受伤了吗?!”
“没有受伤,我和哥哥都很好。”艾伦.斯顿耐心地对母亲说:“前线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危险。哥哥和威纳将军都是最优秀的指挥官,他们的士兵是全国最勇敢的士兵,他们的武器也是现在最先进的武器。”
他后面的话是对着阿伦德尔伯爵说,“哥哥和威纳将军又将封锁线向前推进了。敌国士兵已经表现出疲惫,他们的指挥官也畏缩了,进攻频率远不如以前。”
“很好,等这消息传开,那些主和派将更没有立场……”
他们谈话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开始围绕首都和宫廷进行。艾伦.斯顿偶尔会用余光瞟一眼餐厅的角落,看到那女仆还在用那种惊惧的眼神盯着他的腹部。
“和陛下说上话了吗?”
艾伦.斯顿摇头说没有。他在平叛后的受勋仪式上见过陛下一次,但只说了几句例行的话,“陛下看起来对这事不热络,之后的舞会上,陛下跳完开场舞,又稍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伯爵告诉他,陛下并不是反感他们这些军人,而是反感某些老臣,“所以我们要将陛下请到山庄来。不然陛下一直被那些人围着,我们永远都没有与陛下说话的机会。”
他还列出许多名字和官职,艾伦.斯顿听得格外认真,将他透露的这些内情与自己在首都见过的那些人脸面具一一对上号。
“听说你在那些舞会上很抢手。”阿伦德尔伯爵微笑着说道,
都说到这里了,艾伦.斯顿不得不向伯爵表示感激,“多亏了您的引荐,我才有机会收到那些请柬。”
伯爵说:“年轻人想发迹,才干与机遇都必不可少。我只是向你提供了其中一样,另一样还是要靠你自己。不过既然你是以我继子的名义在首都社交,在外面就要注意称谓。”
艾伦.斯顿克制自己不要去注意那个角落,“在家里也是一样的——”他两手搭在桌上,不让自己握紧拳头,脸上是他早就练熟的那种微笑,对着那双漠然的灰眼睛。
“父亲。”他这样喊道。
伯爵满意地挑了下嘴角,拿起酒杯向他示意。艾伦.斯顿与他恭敬地碰了下杯。
年轻人的聪明能帮他很快学会虚伪,却无法帮他减轻随之而来的、因自我厌弃而产生的痛苦。尤其是他发现那女仆惊诧的视线已经从他的腹部转移到他的脸上。
他终于忍不住对自己母亲说:“妈妈,我在首都看到那些正规的宴席都是由男仆来服侍的。陛下就要来山庄做客了,或许我们也不应该让女仆出现在餐厅里。”
夫人没来得及说什么,伯爵就先笑了:“这是乡下的优点,自由随性,比首都那些繁琐的规矩有趣多了。”他转过头,看向艾伦.斯顿频繁用余光偷看的方向:“是这样吗,格蕾丝?”
晚餐结束后,夫人顾不得规矩了,将小儿子叫进自己的卧室。偌大的山庄,只剩这一个小小的房间还完全地属于她。
她又惊又怕,向儿子诉说这几个月的巨变:“现在所有人都听他的……那些代理人、船长,一直都是沃德在和他们打交道,现在账本全都到他手里了!都怪布朗夫人那个吃里扒外的贱人!……连大佃户都拥护他……啊上帝啊!还有教会也被他收买了!他们以前都是沃德的朋友啊!”
艾伦.斯顿听着母亲的话,回家后一直悬空的心缓缓沉到底。连仆人们都不一样了,以往他回家时多热闹啊,可现在都是些陌生面孔,那些从前熟悉的,也都冷淡下来。
他在首都的各色舞会中游走了一圈,已经懂得人心多么善变,看来山庄新的男主人已经完全获得了仆人们的崇拜与好感。用“失宠”这个词来形容他在仆人心中的地位当然不恰当,但其实就是那么回事。
“我们请了一只狐狸来看守鸡舍……”夫人痛苦地捂住脸,“比狐狸更凶恶贪婪!他是要把我们猪、牛、羊,全都吞进肚里!……那都是你父亲的心血啊!”
艾伦握住母亲的手,用手帕给她擦眼泪,“妈妈,您听说过匈牙利国王与条顿骑士团的故事吗?匈牙利的安德烈二世邀请条顿骑士团帮忙镇压库曼雷人的入侵,并许以一块封地做好处。条顿骑士团赶走库曼雷人,在封地定居,后来野心膨胀,竟然妄图分裂国王的势力,终于将安德烈二世激怒,被赶了出去。”
“妈妈,我们现在还需要他,帮我们保住财产,将我和哥哥推进权力的中心,但是这里永远都是我们的底盘。只有剑带属于他,剑刃在我们自己手里!”他紧紧握住母亲的手,是说给母亲听,也说给自己听,“妈妈,您相信我们吗?我和哥哥一定能出人头地的!‘斯顿’这个姓氏一定能被重新刻回到外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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