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别看他(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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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时一个多月的白雪皑皑彷佛还在昨日,王都转眼便迎来了鸟语花香的温暖春季,麻雀在冒出新绿的枝梢啁啾,路旁草丛间小花奋力生长,春意染上了所有居民的脸庞。

――但并不包括公爵阁下的贴身男仆。

从今天起,长期占据他最厌恶人类排行榜头名宝座的连恩得遗憾地交出王冠,退居次位了――冰冷地盯着和公爵阁下热络聊天的伊文?罗宾森,艾德格如是想。

「说起来,後天就是第一次练习赛了。」在舞会重逢後便勤於拜访多年未见的昔日同窗,已经是第九回前来的伊文兴致勃勃地提议:「你也下场玩玩吗?赛艇很有趣的,也不需要多少技巧,体验一下在河水上吹拂微风的舒畅感吧。」

吸血鬼在心里冷笑――像李斯特这样纤细到他做爱时生怕一不小心就弄伤的身躯,还有稍微被路边泥水溅上裤脚都受不了的个性,怎麽可能会答应这头熊提议的――

「可以吗?」对他的主意颇感兴趣,公爵阁下放下茶杯,眼眸亮如晨星:「真的能让我试试?」

艾德格冰锥般的目光落在打包票让公爵阁下不必担心,并热情解说起赛制和注意事项的伊文身上。

为什麽?为什麽这头熊说的话李斯特总是不会反对?明明是被自己随意折腾一下就会撒娇着说累的人,现在却对显然更耗费体力的事情来者不拒。

太奇怪了。心脏处彷佛被放了把火,烧得他灼热焦虑,在领地时初次见面的景象映入脑海,被他碰触时李斯特无助流泪的画面反覆浮现,还有那句不耐烦中问出的「你有喜欢的人?」。

虽然当时漂亮男人的回答是「没有」,但对比之下,和伊文交谈时总是笑逐颜开,面对他时却满满的闹脾气及不合作,无论从何看起,李斯特似乎都更偏好於和这位故交相处。

想到这里,吸血鬼脸色更难看了――不是说初拥可以让後裔一心一意只想着他吗?难道公爵阁下对伊文的好感已经强烈到了连这定律都能被打破的程度?

眼见那双月牙状的漂亮眼眸锁定在伊文脸上的模样,再连接起脑中猜测,艾德格周身空气温度骤降,和他在精神上有着轻微共鸣能力的李斯特回过头,却不是如吸血鬼所想的要送客,而是说了句:「艾德,替我再向达芙妮要壶茶好吗?或许再来点小饼乾?」

吸血鬼用他这辈子最难看的脸色走出了会客室。

「你的男仆,」伊文端起快要见底的杯盏,散发甜蜜香气的茶水被他囫囵咽下:「个性似乎有些骄横?」

虽然贴身男仆并不需要终日笑脸迎人,可作为主人家的门面,一般也得谦和有礼才行;但就他这几回拜访李斯特所观察到的情形而言,友人的男仆无论是脾气或表现都堪比王都最为暴躁的贵族。

早已习以为常的公爵阁下并没有附和他:「是吗?」

伊文看看他的神情,见李斯特没有表现出不悦,接着说了下去:「虽然外貌确实出众,但是否能服侍好我们才是评判仆人的标准,他连去替你拿些点心都不情不愿,哪里像是贴身男仆该有的样子。」

「――伊文。」公爵阁下微笑着,嗓音依然平稳:「再说点赛艇的事情吧,我需要准备些什麽吗?」

男人摩挲着茶杯把手的指尖一顿,和善的笑容再度爬上脸庞:「噢,我想想,你得带上一套轻便的衣物――」

达芙妮从热气蒸腾的烤箱取出一盘果酱饼乾,才刚放到台面上就被贝拉眼疾手快地拾起一片,厨娘笑着骂她:「小馋猫!热饼乾软塌塌的,不好吃又烫嘴,放下来等凉吧。」

「放凉以後就轮不到我吃啦。」雀斑女仆飞快将还冒着热气的饼乾放入口中,果不其然地被烫出了泪:「噢,天哪,我的舌头!」

圆墩墩的厨娘捏了她鼻子一把:「行了,我给你装上几片,晚点儿休息时间吃吧。」

拿起水壶灌了一肚子凉水的贝拉高兴地应下:「给我多点儿吧,达芙妮。连恩肯定也喜欢果酱饼乾。」

厨娘看着雀跃的少女,想起自己十几岁时也曾经偷偷暗恋村庄中的某位英俊小夥――虽然在她进入庄园帮厨後没几年那人就结婚了,她的朦胧情意也无疾而终,但用一点饼乾就能撮合一个小女孩和好男孩,她何乐而不为呢?「就几片,阁下可爱死这些小点心了。」

隐密的打包饼乾行动进行到一半,厨房门框被敲了三下,吓得达芙妮差点儿没把整盘饼乾摔到地上。

「打扰了。」艾德格看向安然待在台面上头,将室内盈满浓稠果酱甜味的酥脆下午茶小点们:「阁下让我来再要壶茶,还有点心。」

看清来者的厨娘松了口气,贝拉却如临大敌,将已经攒在手里的几片饼乾往身後藏起。

她讨厌死这个男人了,不仅初来乍到就抢走了连恩努力争取许久的贴身男仆职位,公爵阁下和达芙妮也老是偏心他,明明连恩哪里都不输给这个仅仅是走运救下了主人的青年。

现在她保护着的饼乾都是要给连恩的,如果被艾德格瞥见,说不准连她手中仅有的一点点幸福也会被夺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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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感受到她戒备的注视,吸血鬼将脸转向贝拉:「你要饼乾?」

雀斑少女惊吓地朝後退了一步。

以为他是要责备贝拉,达芙妮边在茶壶里头注入热水边乐呵呵地圆场:「噢,是我给她的。谁不喜欢甜滋滋的果酱饼乾呢?尤其是用我的独门秘方煮出来的蓝莓果酱,阁下从小就喜欢地很,老公爵怕他吃多了蛀牙,总是只准他吃两片,我还记得当年阁下可怜兮兮哀求老公爵再让他多吃点的样子呢。」

吸血鬼在脑中勾勒出缩小版的李斯特用小手珍宝般捧着饼乾,只舍得小心翼翼咬住香脆甜点的一角,边品嚐美味边张着大眼祈求更多的模样,胸口的火气急速消退,看了看放满整个烤盘的饼乾,忽然有了主意:「阁下说今天只要几片饼乾就够了,他得维持身材。」

「噢,我的老天,阁下已经够瘦了,还要节食?」达芙妮吃惊地嚷着,却没有怀疑艾德格所言的真实性:「我烤了这麽多呢,这下全得进自己肚子了。」

「那也不必。」青年瞅了眼数量可观的点心,礼貌地提出请求:「能分一些给我吗?」

一阵忙碌後,艾德格端起放上热茶与小饼乾的托盘,唇角微翘:「谢谢您,我得回去了。」

出乎他的意料,在回到会客室时,伊文已经离开了宅邸,公爵阁下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窗外阳光打在他侧脸上,眩目白芒衬托下的轮廓彷佛教堂里头工匠挖空心思雕出的天使像。

「好久。」见他进门,漂亮男人软声抱怨,在看清吸血鬼放到桌案上的托盘内容物後扬起头,话里满是不敢置信:「怎麽只有两片饼乾?我上午明明看见达芙妮煮了一大锅果酱。」

金发青年将门带上,回过脸冷淡道:「吃太多会蛀牙。」

李斯特震惊地看着他:「艾德,我二十九岁了!我知道怎麽正确地清洁口腔!」

「――那头熊呢?」吸血鬼没有理会他的抗议,而是选择询问令他不悦的人类去向:「让我再去拿壶茶,不是要谈论怎麽划小船直到天黑吗?」

公爵阁下委屈地拿起盘中仅有的蓝莓果酱脆饼,珍惜地咬了一小口,在仔细品味过味道後惬意地眯眼:「他有点事。隔两天还会见面,有话到时候再说就行了。」

一面因他吃着仅有点心的模样果然如自己所想一样可爱而愉快,一面又因为名为伊文的男人还会再度出现而不悦。想起李斯特方才专注凝视访客的神态,艾德格站到垂着浓密眼睫啃咬饼乾的公爵阁下面前,蹲下身与他平视:「看我。」

李斯特迷茫地看着那张英俊的脸,嘴里的饼乾还没咽下,只能发出疑惑的单音:「唔?」

艾德格伸出手,屈指在他鼻尖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

「唔!」吃痛的漂亮男人委屈极了,吞下甜蜜的小点心後张口就是气呼呼的质问:「干什麽?」

「不准这样看那头熊。」如愿听见他软绵绵的抗议,吸血鬼奇异地获得了满足。

「说话时不看着对方很失礼。」公爵阁下认真地望着他纠正:「还有,他叫伊文,不是那头熊。」

艾德格面无表情地看他,李斯特的声音飘忽起来:「……要有礼貌,艾德。刚刚伊文向我说了你太骄纵,不适合当贴身男仆……」

他骗了艾德格。公爵阁下有些心虚。

其实伊文会这麽早告别不是因为有事,而是在那席表达艾德格不适合作为贴身男仆的发言後,他虽然极力想维持心情,却还是没办法再用同样的耐心和笑容回应昔日室友,只好草草结束了话题後委婉表达下回见面再聊的意愿,意会的伊文就此识趣地告别离去。

可他不想告诉艾德格这些――虽然是单恋,又被吸血鬼在床上拿捏得死死的,可李斯特还有着最後的自尊心――艾德格并不喜欢他,所以他为了针对吸血鬼的几句不中听话语而送客无异是个笑话,公爵阁下不会容许这种有失贵族气度的行为动机暴露在身为起因的男人眼里。

此外,他也得承认伊文说的没错,艾德格不是个当男仆的料――吸血鬼本也就不是乐意服侍人的存在,只不过是为了方便才用这种身份在庄园住下,而他出於私心,为了能从早到晚和青年黏在一起,独排众议让艾德格成了贴身男仆,对着吸血鬼却只字不提,只含糊地说普通男仆没办法随时待在一块,那样若是忽然需要饮血就麻烦了,不如用这头衔一劳永逸地免除不便。

但艾德格果然还是不喜欢这种身份吧,李斯特想。

毕竟也是一方土地的领主,自己又是他的……猎物,在大众面前却得反过来居於人下,换作是自己,早就撂下不干了,吸血鬼大概也是为了他的血液才忍到现在。

想到这,公爵阁下看着吸血鬼凝满冷意的双眼:「艾德,我知道你不想当我的男仆……等从王都回到沃森郡,或许你可以回领地去,我每隔几天过去你那儿,或者你来找我?」

艾德格站起了身。

「所以呢?把我从这个位置赶下,你要用谁填上?」金发青年感觉胸腔随时会因陡然暴涨的怒气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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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恩?」

「也许吧,毕竟现在庄园里头的男仆之中,他待在我身边的时间最长。」李斯特没有看他,生怕自己一看见那张脸就会动摇好不容易坚定的决心:「我不会毁约的,你别担心,如果需要血的话,随时都――」

他的话没能说完,吸血鬼再度俯下身,扳着他小巧的下颌强迫公爵阁下抬起脸,碧蓝眼瞳泛上血红:「你再说一次?真的要叫我离开?」

捏着下巴的手指用上了不少力气,漂亮男人疼得眼眶闪出泪花:「没有要你离开,只是不当男仆……」

就算他再怎麽想用这名义绑住吸血鬼,也不得不接受自己只是粮食的现实。

艾德格确实是逐渐地软化了对自己的态度,甚至还会在他闹脾气时又亲又哄,可谁知道那是不是为了吸血和做爱时不被抵抗,能够更顺遂地取得所需之物呢?毕竟吸血鬼虽然从来不吝於表现独占欲和妒忌,却不曾说过半句「喜欢」。

就像方才,说不许自己盯着伊文瞧,也只是对猎物的占有欲作祟吧。

越想越难过,下颌又被男人弄得发疼,李斯特再开口时已经带上了撒娇的哭腔:「明明是你自己不想当的……每天都这麽凶……现在也是,好痛……」

金发青年放轻了力道。

公爵阁下蓄积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在指尖碰到湿意时,艾德格出现了另一种陌生情绪。

这回心脏不再是怦怦跳,而是像被细线缠绕,而後骤然收紧一般,闷胀作痛。

「……」因前所未有的感觉而慌乱,吸血鬼有刹那间不知所措,只能依循着本能俯身去吻他的眼睑:「别哭。」

难得的温柔让公爵阁下哭得更凶了,泪珠和雨水似的坠下,抽抽搭搭地说着「讨厌鬼」、「笨蛋」。

头一次不是在性爱间,而是在正常对话时将人弄哭――如果排除李斯特将自己误认为食人魔而吓哭的那回的话――,见他收不住眼泪,束手无策的吸血鬼一把将过轻的男人抱起,搂在怀中,让他用腿勾在自己腰上,笨拙而生疏地试图用百试百灵的接吻哄好娇气哭包。

李斯特却没买帐,被牵着鼻子走了几个月的怨怼在这一刻全数爆发,漂亮男人边躲开青年靠近的唇,边翻起以往的旧帐一桩桩细数:「刚来庄园的时候……就说我麻烦……嗝……我不认识王都的路也要说我笨……还有今天,明明有饼乾,还不让我吃,又不是爷爷……」

快要三十岁的人却像个孩子一样幼稚地记着每件伤心事,哭得打起了嗝,最後还念念不忘地表达对饼乾的不舍,虽然知道在这时笑出来不合时宜,吸血鬼还是忍不住扬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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